談天說地 ✐2024-03-01

儒家社會主義的理想

亞谷

 

  上世紀的中國,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動亂,不僅“批林”還“鬥孔”,不知道為甚麼把二人連在一起,成為“今古奇觀”,或許是誤被檢舉,說是“孔林”藏有問題,所以要奪孔子的權,追貶孔子,還要拆孔廟,破孔墓。聽說是因周公幫忙,救了老人家未受鞭屍,也救了政府,使今天能有“孔子學院”遍地開花,還能把“大同”老招牌亮了出來。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禮運.大同篇)

  上一世代的人,經過工業革命,科技空前的發達,本該安居享受好生活,可在二十年之內,發動兩次世界大戰,以原子武器的集體屠戮結束。使人看到科技沒有用以改善人民的生活,而被誤用於毀滅同類的人。當時聰穎的政治家們,知道科技可用以為善,也可用以為惡,這巨大的力源,如果失去正確控制,人類前途,將存在極大的隱憂。於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將結束時,倡議建立聯合國。中國是聯合國創立者之一。到戰後聯合國組織正式成立。當時的國民政府,把表述人類最高政治理想的禮運“大同篇”,鐫刻在大理石上,贈送給聯合國,作為“治世之寶”。可是,此後仍然未能阻止戰爭的發生。而贈石的那個政府,因並不曾以“大同”為職志,被聯合國定為“不存在”,連累所贈獻的石頭,也被剷除。
  原來人類的戰爭,起源於內心缺乏愛,因而產生嫉妒,仇恨,和貪念。人心靈的情況如果沒有改變,互相殺伐,即使回復到原初只有兩個親生弟兄,也不能免於骨肉相殘。當年該隱的世界,若他見到與兄弟亞伯,可以互相協作,建立那麼廣闊的世界,豈不比相爭好得多?無論如何,人類歷史是一部戰爭紀錄,圍繞着獨夫血染的寶座,和軍隊的營帳;那不僅是殘忍,也是短視和愚昧的最低劣表現。
  在古老的詩經,流露出人民的意願,大雅中的“民勞”,是當年召公伯虎,教導周厲王姬胡的話,充溢智慧的光輝:

民亦勞止 汔可小康 惠此中國 以綏四方
無縱詭隨 以謹無良 式遏寇虐 憯不畏明
柔遠能邇 以定我王

民亦勞止 汔可小休 惠此中國 以為民逑
無縱詭隨 以謹惛怓 式遏寇虐 無俾民憂
無棄爾勞 以為王休

民亦勞止 汔可小息 惠此京師 以綏四國
無縱詭隨 以謹罔極 式遏寇虐 無俾作慝
敬慎威儀 以近有德

民亦勞止 汔可小愒 惠此中國 俾民憂泄
無縱詭隨 以謹醜厲 式遏寇虐 無俾正敗
戎雖小子 而式弘大

民亦勞止 汔可小安 惠此中國 國無有殘
無縱詭隨 以謹繾綣 式遏寇虐 無俾正反
王欲玉女 是用大諫

              詩經.大雅.民勞

  試用現代的話,大概可以說:

人民夠困苦啦 亟需略得安舒 中央因以得益 四方也就蒙福
勿任表面唯諾 要防惡劣殘酷 停止強取豪奪 公開一無所懼
溫和以求親民 王權安定無虞

人民夠困苦啦 亟需略得養息 中央因以得益 也是普遍民意
勿任表面唯諾 要防多言爭議 停止強取豪奪 勿使人民憂疑
不圖自己安逸 作為君王福祉

人民夠困苦啦 亟需略得喘氣 京都因以得益 四國也得平息
勿任表面唯諾 要防貪得不止 停止強取豪奪 勿使奸惡洋溢
保持莊嚴有禮 親近行善君子

人民夠困苦啦 亟需略得憩安 中央因以得益 人民減少憂患
勿任表面唯諾 要防邪惡凶殘 停止強取豪奪 勿把正人抑貶
你雖年輕識淺 應該立志致遠

人民夠困苦啦 亟需略得休養 中央因以得益 國家全無損傷
勿任表面唯諾 要防淫佚蔽光 停止強取豪奪 勿使正人失望
王好美人女色 尤須力戒莫忘

  今天常說的“小康”,是略可安樂富裕的意思。這現在被稱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實在可以稱為“儒家社會主義”,起源於歷史上名臣召公伯虎,進諫專制暴君周厲王(890-828 B.C.)姬胡。簡單來說,也就是和平政策。和平的先存條件是不同,允許不同的存在,才會有和平。真正追根溯源,社會主義就是和平主義,經過各式鬥爭,後來共存協和。
  周厲王年輕即位,貪利好色,揮霍無度。為了弄錢,施行“專利”。所謂“專利”,實在是橫徵暴斂,任何天然資源都要徵稅;其作法同於強盜掠奪百姓,絕不應如此。大夫芮良進諫說:你願聽倖臣榮夷公的話,國家前途可憂。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猶謂之盜,王而行之其歸鮮矣。”無奈厲王狂妄愚昧,而且好利,所說的“專利”,不是像今天的發明專利,是統治階級把持天然資源,不讓人們取得,寧讓“貨棄於地”。君王應當與人民上下共利,而不是上下交征利,這樣必然危害國家。但厲王簡直就如史稱紂(辛)的複製。商末代王辛被給了“紂”的惡諡,因為他“殘忍捐義”;但史家郭沫若,仍稱其有開發國疆等建樹。可是周厲王在奪取人民財利之外,還要加上強制人民去服勞役,以致國力疲敝。見百姓偶聚在路邊談論,互吐苦水,就以為要陰謀對付他,派類似東廠的特務窺伺,抓來懲罰或處決;箝制人民言論自由,施行暴虐統治,固執愚昧。三十四年在位,他竟然變本加厲,以人民為草芥,任意虐待。召公告訴他:人民受不了了。但他拒絕改革;惡行不改,政策不改,老百姓只好起來進行改政府。百姓受夠了,一齊起來反叛。那獨夫逃到彘地;群眾還想殺掉他的太子,好斬草除根;太子藏匿在召公府上。召公以為作臣子的,可以怨君主,但不應該有恨;為了延續社稷,把自己的兒子裝作太子,交由造反的群眾處決。人民接受召公和周公執政,稱為“共和”。無論如何,共和政府不願武力統一,使人民受禍害,讓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自生自滅。
  十四年後,長期統治而後逃難的厲王崩逝。太子也已經長大成人了,召公和周公,就名正言順的協力扶太子登上王位,是為周宣王。時在公元前827年事。(註)

  這個周厲王姬胡,很似是聖經中的猶大王羅波安。智慧的所羅門王,偏有羅波安那樣的兒子,愚而剛愎自用,不知道謙卑聽從老人智慧的話,為人民服務,“服事這民如僕人”(列王紀上12:7;歷代志下10:6-19),這是超越時代的智慧。只是王喜聽信近臣的好話,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威嚇百姓事奉他,作孤立的偉大睿智英明的最高領袖,結果失去大部分國土;想用武力光復統一,結果更遭失敗,其餘生無奈只得雌伏(歷代志下12:1-14)。
  正如舊約時代的先知預言,多用詩歌體裁;“民勞”的諫言,也是用韻文,所以稱詩入經,或說大致像後來的銘體文,為了容易記憶。首先是人民的期望;再則特別叮囑“勿縱”,“要防”,和“停止”三大項,予以重複,表示十分要緊。
  這賢臣召公,真可謂忠君愛國的典範。他不惜犧牲自己的兒子,代替厲王的兒子,以平民憤;然後他還扶厲王太子,繼承了王位。
  可惜,召公的改革建議,沒有蒙接納施行,成為歷史上的遺憾,誰都無法更改。但至今仍然是有其價值。今天的領袖,問題仍然發生在“專”上,甚麼都要一把抓,作之君,作之師,必然沒有好結果;任何團體的領袖,都應該參考。眾人的事務,必須改革開放,才是正當的道路:

開放言論

  “防民之口,猶如防川”。不僅無法禁止人們講話,還應該勤徵民隱,鼓勵百姓講話,各階層不同的人士,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方式,提出他們各自的意見,以作為施政的參考。召公指出歷史上早有制度,設置官員,作的就是這樣的工作;人君應該求賢若渴,還該要求諫若渴,真實聽取人民的聲音,才可為民服務。“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言論自由是好事,只怕求之不得,哪可迂執拒絕?召公說的是忠君慮國的諍言,可惜昏王不肯聽從。

開放經濟

  愚昧的領袖,以為“朕即國家”採取專利,專賣,國有,國營,實在就是與民爭利,特別是作為聚斂浪費的財務來源,只讓自己那一小撮人享受,誰也絕沒有辦法維持長久,是很不智的手段。大夫芮良夫進諫說:“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有專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何可專也?所怒甚多,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無不得極,猶日怵惕懼怨之來也。”(史記.周本紀)勸他不要聽信榮公逢迎的話。這真是良言逆耳,但他聽不進去。許多年之後,孟子說:“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孟子.梁惠王上)所以開放工商業,可以富國利民。

開放國政

  大夫芮良夫和召伯虎所說的,都是有關國政的問題。國政必須得選用賢與能,事務國民公決,不能任由小人蒙蔽。“毋縱詭隨”,是說不要讓唯諾假意的人,詐欺偽作服從。此類人不誠自然就不忠,心地狹窄,只知道排擠不屬於他一黨的人;如果給他們包圍,就無法見到光,無從聽到真話,看到真相,成為又聾又瞎,不能作正確的選擇。這樣是很危險的。古時所謂“小人”,常用來指一般平民,並不一定是壞人;他們是心小,沒有胸襟,只想到自己;如果晉升到掌握決策階級,極有可能發展成為壞人,壊大事。君子能夠容讓別人,想到別人,所以他們不是任人唯親,而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才是利民利國。
  個人和社群不是對稱的。我們只能有社群中的個人。所以“獨夫”不是與社群對立,也不是一個階級。人民革命的期望,是要改革周厲王的暴政,使社群得到自由。然後,產生階級協和的新政權。
  後世羅斯福總統(Franklin D. Roosevelt, 1882-1945)提出“四大自由”:“言論自由,信仰自由,免於缺乏之自由,免於恐懼之自由”,是人生存的基本條件;在任何地方,人民缺少了其任何部分,就不能維持其所以為人的尊嚴與價值。這與“小康”社會的理想,大致有相同相通的地方,任何的政府,都應該維持。

  “民勞”一篇所說“小康”,“小休”,“小息”,“小愒”,“小安”都不過是進至大同之路,建議政府,注意人民的意願,同情他們的疾苦,偃兵息武,讓人們得安居樂業,休養生息,發展經濟;又說:這不僅可以使國家人民受惠,還可延及四方,四國。惟有和平發展,略可使百姓安舒,享康樂,富裕的生活。如果誰想要一網打盡所有的魚,那是狂人的妄想,必然會網破魚失。沒有一個國家能夠持久不息的窮兵黷武,而不疲敝。惠國惠民的道路,是抑制自己的欲望,不要想控制別人,要尋求和平,休憩;理想的中央政府,就是所說的“中國”,在洛陽平原,不施行中央集權,而讓四方人民安樂富裕。“小康”社會,是進到大同的過渡時期。
  古巴比倫擴張私慾,用各樣方法,對付所轄的人民,“用鈎鈎住,用網捕獲,用拉網聚集他們;因此,他歡喜快樂,就向網獻祭,向網燒香,因他由此得肥美的分,和富裕的食物。他豈可屢次倒空網羅,將列國的人時常殺戮,毫不顧惜呢?”(哈巴谷書1:15-17)這描述巴比倫發明了一系列最古老的“漢謨拉比法典”(the Code of Hammurabi),大小的鈎子,各類的網,叫人民陷入其網中;然後,統治者就得意,誇口,崇拜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的組織和方略。
  中國歷史上的秦,精兵強國,用商鞅變法,繁複羅織的苛法,使天下被網羅;最後連制法的商君,也法網難逃,結局成為諷刺性的悲劇,“作法自斃”。不過,秦國的強大好戰,已經奠立了殘暴統治根基,雖然後來滅六國,一統天下。但英武聰明的秦始皇帝,建立的政權,只延續了十五年(221-207 B.C.)到二世而亡;後來紀錄還有僅維持一二年,當代失國。
  羅馬帝國就是因無厭止的擴張,其“網”終至不能維持本身的重量,而導致破裂滅亡。網的作用是收,儒家社會主義的理想是開放。今天的當政者提倡的“一帶一路”,就是以開放為方向,而求人類社會共存共榮。

  聖經的中心是自由。舊約以色列人出埃及,得到了解放自由,不再作奴隸;但他們的生活表現,並不理想,背道悖理,終於被擄滅亡,是忘記神的結局。耶穌說:“你們若常常遵守我的道,就真是我的門徒;你們必曉得真理,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約翰福音8:31,32)在美國,有些古老的大學,把“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Veritas vos Liberabit)或“真理”(Veritas),銘刻在校門或圖書館門上。可惜,進出校門的人,追求瞭解的是物理,缺乏人理;得到為所欲為的自由,沒得到不為所不為的自由。這聽來很有些像早期的保羅:“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羅馬書7:18)所不同的是,他們連“立志為善”的想法都沒有;因為今天的教育,不教導道德觀念,就缺乏如何立志,是人類很不幸的事。
  因此,人類的盼望在於耶穌基督。耶穌所講“浪子歸家”的故事,不是教導社會革命,而是從個人的改革開始;不需要推翻所有的牧主,解放浪子得自由,從牧豬奴隷階級成為作主的人,而是要牧豬的浪子個人從心裏悔悟,回家見父親,恢復家庭的協和,社區中也得回了一個有積極貢獻的正常分子。這樣,就應該全社區一同快樂(路加福音15:17-32)。這是耶穌的社會主義與眾不同的地方。
  耶穌基督道成肉身,從天降世為人,在十字架上為人的罪流血受死,而且在第三天從墳墓中復活,使信祂的人得稱為義,作神的兒女,“使我們既然在罪上死,就得以在義上活。”(彼得前書2:24)信祂的人得成為神的兒女,便與基督同為神的後嗣(羅馬書8:14-17),要承受神永遠榮耀的國。等神的國度臨到世上,那將是永遠和平的大同世界。哈利路亞!


Photo by Fatin Rifat

註:夷王崩,子厲王胡立。厲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大夫芮良夫諫厲王曰:“王室其將卑乎?夫榮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有專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何可專也?所怒甚多,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無不得極,猶日怵惕懼怨之來也。故頌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爾極。’大雅曰:‘陳錫載周’。是不布利而懼難乎,故能載周以至今。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猶謂之盜,王而行之其歸鮮矣。榮公若用,周必敗也。”厲王不聽,卒以榮公為卿士,用事。
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水。水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水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於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於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於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產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王不聽,於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於彘。
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國人聞之,乃圍之。召公曰:“昔吾驟諫王,王不從,以及此難也。今殺王太子,王其以我為讎而懟怒乎?夫事君者,險而不讎懟,怨而不怒,況事王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脫。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
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于彘。太子靜長於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為王,是為宣王。(史記.周王紀)

(待續)

插圖:

  1. “Man Kneeling on Rocks on Seashore” by Fatin Rifat (pexels.com, accessed 3/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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