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而能足有百祥
在十九世紀的美國,人口向地廣人稀的西方發展,尋求致富的機會,隨之形成商業和文化的遷移。在中國,隨着民國的建立,滿洲人不僅失去了對中原的統治,連老家也失去了;大量的移民,湧向東北去求發展。
有個基督徒武百祥(1878-1966),原籍河北省樂亭縣,早年赤手空拳進入東北。那時,貨幣制度也隨着時代改換了,銀兩,銀圓變成了紙幣;官家隨手印刷方便,人民攜帶容易,只是有一個缺點:流通日久,就由陳舊而破爛。當時支票還沒有通行,破舊的鈔票,實在不受歡迎。這樣,有一種行業就應運而生。武百祥作的就是這種生意:紙鈔換銀圓,舊鈔換新鈔,然後去銀行兌換,從中賺取小利。以後,就負販三塊瓦皮帽子,也賣線針織的襪子;因為傳統的中國襪子是用布縫製的,所以那種襪子稱為“洋襪子”。他見這種簡單手工業並不難作,就積存了些資本,買了幾部針車,家人在家自織,拿到街市上兜售。由於他作事誠實認真,又肯觀察研究,織成的襪子比別家出品好,穿來也更合腳,所以頗受歡迎,生意也就越作越發達。
武是個虔誠的基督徒,篤信神的應許,對事奉神也極為熱心;每逢主日,必定全家休業聚會,不作買賣,凡所得的,必定獻上十分之一。他原來所受的教育很有限,但甚有聰明和才能,蒙主恩眷,生意擴展很快;不到二十年,自己在哈爾濱建立工廠,生產針織品,衣物,肥皂,化妝品,日用百貨等,規模閎敞;還建了大羅新環球商店及同記商場,四層鋼骨水泥的大廈建築物,全是由他自己繪圖設計建造。在第四層樓上,是禮拜堂,可容一千多人;自己延聘牧師,成立教會。每至主日全體停止營業,集合員工敬拜主;他自己為全部的詩篇譜寫曲調歌唱。不用說,這是真正的自立,自養,自傳教會。他又辦了中學一所,小學一所,入學的學生免收學費。到了主日,他自己徒步率領成群的學生,到教堂赴主日學及聚會,真像是走在羊群前面的好牧人,是好的見證。
武百祥事業大了,上下員工有四五千名,經理五十多人,常派人赴歐美考察,增廣見識,改進業務。因為樹大招風,到了“滿洲國”期間,政府想要他出來領導工商業;他拒絕了,由經理一員作代表來應付,竟被舉為商會會長。武自己並不求名,自奉甚為儉約,一套中山裝,可以穿上十年不換;自己安步緩履,從不坐車;妻子操持家務之外,也要親自搖紡車來倒紗。但對於傳道人,則儘量接待,以為是神的使者;凡信仰純正的神僕,不視宗派差別,一律款接,臨別還有饋贈,幫助他們往前行,為主作工。凡屬主的事工,都盡力協助;他從來不只看見自己的教會小圈圈,而是有遠大的眼光,廣闊的襟懷,對主身體的真理深有認識。有一次,某宗派教會向政府申請到一塊墓地,有數百畝之大;他就往見負責的牧師,曉明基督徒活着也不該分宗派,死後的遺體哪還好有差別?他出資建造周圍的磚牆,用了當時的幣值八千元之鉅,好讓所有信徒死後有葬身之處,等候主再臨復活。這好像是對教會建“圍牆”者的諷刺和教導。至於眾教會協合的事工,在眾肢體奉獻之外,所差的他都全部負責,有時高達幾千幾萬元之多,也毫無吝色。
在當時,中國用汽車的人還不多見;外國宣教士僅少數有自備汽車。武百祥衡量實際情形,就說:“洋人牧師有坐汽車者,吾國牧師何可出無車!”因此,為教會牧師建造新馬車一輛,出入代步。那時,中國教牧多從西差會領薪水,每月僅在十幾元,或二十元,有的少至八元,跟宣教士的廚子或佣人差不多;小學教員月薪二十五元,中學教員四十多元。這是一般的待遇標準。但武百祥聘請丁立美牧師(1871-1936)為會牧,每月奉獻銀圓三百,並且為會牧建新式住宅,有暖氣設備,並有佣人二名,以免牧師之勞。可惜,丁牧在那裏任期不久。這可能由於二人性格不合;武或有東家與西賓的觀念;丁則被宣教士譽為“中國知識分子的使徒”,視之為當世保羅,而品性高潔,不為物質所役,固然顯得可敬,少說也不免有些傲氣。據說,當分手的時候,丁對武說:“你不過就是有幾個錢嘛!”可見是不歡而散。
但武百祥到底是個謙虛而真誠的人,待人寬厚,慷慨有愛心。有一位任職多年的老牧師,晚年雙目失明;武奉獻三萬元以贍養其老。至於他每年的十分之一奉獻,積達數萬元,當地教會足用有餘,中國也沒有教會機構可以稱為“神的倉庫”,統一管理分發;他就詢察外地主的事工,有甚麼需要,不分南北,不問遠近,不管識或不識,更不待人來索取,隨從聖靈引導,逕行寄去奉獻,而且不求顯名,從不挂甚董事等名銜,更為可取。說到他助人施捨為善,則是不勝數紀了。真可以稱良善忠心的好管家。只是不知甚麼原因,他沒有辦過教會傳播事業,也沒有辦大學;雖然他有那個力量,說不定是沒有相知可託的人,也許是其原因。
最特出的,還是武百祥的基督徒化經營原則。
事業大,用人眾,賺錢多,利潤該怎麼辦?每到年底,結算全年營利總額,稅是要納的,但向神“當納的十分之一”,要先取出來,然後分為三份:一份歸勞工,一份為營管,一份給資方。每人所得的數額,並不全是現金,而是有部分為公司股票(20%至30%?)。這樣,事業是大家的,全體員工都成了股東,也都是勞工,作事自然也更為認真。不過,就是這麼智慧合理的事,工人待遇也好過一般的人,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領會效法,還有極少數的一小撮人,不喜歡這種作法:唯一的原因是創新。武百祥的理想超過他們前頭四五十年。
以後,政局改變了。武百祥並不用滿載遠逃,資本家成為清算鬥爭的對象,有的下場極慘。武百祥的遭遇如何,有不同的說法。有的說,在大風暴中,他也曾遭受相當嚴重的衝擊;有的說,他只受到輕度的為難。據說:在被當作“資本家”對付的時候,熱熱鬧鬧的盛大群眾集會上,並找不到他剝削勞工的罪證,指控不能成立。他的生活同大家一樣的簡樸,多少年來的見證,在眾人面前,是一本敞開的帳簿,並沒有為自己積財;他也沒有參與政治的事,更沒有勾通外國,作甚麼帝的特務。實在說,他秉性耿介,不會趨附,還似乎多少會有些“反帝”的傾向。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他把一切企業都交了出來,符合了政策。武百祥其人的下落如何?他肩上背着一個褡褳,內中是聖經,聖詩,簡單的日用物品,和一些乾糧,飄然走向山僻的村莊,傳揚福音去了。以後,再沒有人看見他的身影。到現在,也沒有聽說這位真正的“社會主義資本家”的出現。
這些日子,哈爾濱這名字和形象,倒還聽說過,見到過,那是國際有名的冰雕展出:許多精美可觀的建築物,幾乎是整座城市的景物。但那都不能存在多久,不等夏天再來,就都消化了,過去了。但我們都知道,武百祥的工作,總不會消化。
汽車大王亨利福德(Henry Ford, 1863-1947)說過:“偉大的人看出時代的需要,並能供應那時代的需要。”武百祥可以說是那樣的人物。因此,他值得人長久懷念。
在許多年前,一位認識他的老牧師,提到他的名字和傳奇般的事蹟。我也遇到過在他公司工作過的人,連不曾直接認識他的人,也傳誦他的聲譽。又是好多年後,我在火車上遇到一位乘客,人看來莊正安詳,說是哈爾濱人,早年在武百祥的學校讀過書,上過他的主日學。可見他的影響是深遠的。但現代繼起的武百祥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