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古今 ✐2008-05-01


沉櫻

音凝

 

  二月與歐魯生君(Rev. George Olson)在馬尼拉(Manila)相約四月中旬到東京開會,討論要拍攝的影片,並希望能看到櫻花。稍後歐君來信說:“為你特約今年的櫻花季延後,希望能及時趕上。”當我們四月十四日在成田機場會晤時,歐君微笑着說:“為了要求櫻花的遲開,特別請造物主安排了三月的冷雨,但這雨天氣候乍暖,櫻花將謝,再也留不住了,你來得正是時候。”
  第二天早上與歐君在野川公園中晨跑,他向我展示了遲開的一片櫻林與一地花瓣,櫻花在冷雨中支撐了一個春天,終於禁不起一夜的東風,再也無法矜持它的顏色,而在酡醉中將粉瓣灑了滿地。


野川公園的櫻花

野川公園的櫻花

  真難為歐君在櫻花季節能為我在皇居東御苑附近的千鳥淵畔訂了旅館。旅館正對面就是靜謐的千鳥淵小湖,兩岸植滿了櫻樹。越過千鳥淵是北之丸公園,由旅館窗中可以憑眺照眼的櫻花與雄巍的武道館。除了偶爾可以聽到鳥聲,這附近是十分寧靜的。


千鳥淵畔的櫻花

  湖畔的櫻樹遠望如一片櫻海,人行在樹下,如覆在濃郁的香雲中,多情的櫻樹探出粉臂,企圖要擁抱你,教你躲也躲不開,一球球一串串的櫻花擦過你的面頰,將香屑拋在你髮際。櫻瓣輕輕柔柔地飄下來,無聲無息地貼上你的腮頰,沾上你的衣襟,揮之不去。那粉瓣飄落的姿態真美,使我想起故鄉的桃花,卻嫌它太艷了些,再憶起芬蘭深秋的落葉,又嫌它過分淒涼。在這暮春四月的東京,柔柔的沉櫻如雨,風姿綽約到十分。凝神細讀櫻瓣飄落的美姿,比吟李後主的一闕小令還要悲涼,比品賞蕭邦的一首小品還要飄逸。一片片的沉櫻,像蕭邦指下的顫音,剛一掙脫琴鍵,便輕輕地揚起,曳在流泄的燭光上;似柴可夫斯基天鵝湖的夢幻,禁不住那三十二分之一急弦的一頓,拂落了芭蕾輕柔的足趾。真的,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耐看的花雨;有時候像懷素的狂草,任筆鋒輕掃到紙外,卻又驀地收回,化作右軍的蘭亭,一筆筆疏落有致的寫在蒼苔綠箋上。


千鳥淵畔的櫻花

  人立在櫻花叢中,會感到淡淡的微醺與迷失。早晨真的落了雨,一種日本春天特有的綠雨,涼涼地灑在臉上,感到無比的溫存與舒適。我仰起臉來貪婪地承受着這特有的櫻浴,甚至將全身浸在那種輕輕淺淺的粉白,與濃濃郁郁的嫩紅中。細細碎碎的櫻瓣,恰似淡紅色的日本俳句,纏綿在蝴蝶夫人柔美悱惻的音色裏。

  櫻枝載不動這滴滴的綠雨與朵朵的櫻萼,無力地垂下來,我則屏息着佇立在櫻樹下,面對着落櫻如雪,不敢移動腳步,生怕踩碎了這滿地的嬌柔,不禁泛起了葬花者的情懷,在無奈中以詩魂奠祭朵朵的花魂。
  太多的美,太濃的情,也會使人感到一種淒涼,讓你無端地觸到一股千羽鶴式的哀愁。
  我舉步由櫻林中踱出,拭去了一身的綠雨,卻抖不落滿袖的沉櫻。

本文選自作者散文集秋之悸
台北:道聲出版社
(10641台北市杭州南路二段15號,電話:(02)23938583)
(書介及出版社資訊:http://www.taosheng.com.tw/bookfiles-10J/bookfiles-10J024.htm
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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