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紙信傳消息的時代
2014年中,收到詩人瘂弦由加拿大寄來的信函,拆讀時不勝欣喜,因太久沒收到這樣的紙信了。我立刻也回了一封紙信,但等候數週未見回函,正疑慮間,忽閱報端報導,知他已為“如歌的行板”導演抓去台北,出席他主演的紀錄片發表會了。當年他創辦的創世紀詩刊已經六十年,主角之一的他被拉去出席首映會應為意料中事。
如今大家多已習用電腦,電訊的優點是快捷,在世界任何電波可通的地區發出的電訊都能頃刻收到,而收發信息者有時也懶得多動指頭,常常僅以OK兩個字母往返簡訊,然而電訊也缺失頗多,有時也會接收不到,往往要反覆發送。重要的訊息仍要靠電話才可確認。電訊所發出的訊息,有時有同音字自動調換的編輯之誤,要仔細推敲以確定原義。這些缺點都是紙信時代所沒有的,而電訊雖可存檔,但遠不如紙信之可反覆捧讀,當手指接觸到紙信時,便能懷念友人在千里之外書寫時的情感,這都是電訊所不能比擬的。
回想數十年前,瘂弦主編當時台北的第一大報聯副時,他與作者通訊之勤,是極少編者能及的,且一寫便寫滿一兩張稿紙,作者收到都會十分珍惜。我至今書筴中仍存有他數十年前的幾封信件,彌足珍貴。
當年的紙信時代,如有數日離開辦公室,桌上的信件便會堆積如山,要先挑重要的信函開啟。那時逢到聖誕節期,由海外寄來的聖誕卡片五花八門,有的還附有錄音的歌聲透紙而出。收到的快樂之情,筆墨難以形容。而故人手筆所傳遞的訊息,都會超出文字之上,可反覆咀嚼,而這種情懷已一去不返了。
電訊流行之後,卡片業績一落千丈,許多郵局送件業務也急速衰退,收支難以平衡,導致社區的分支郵局不斷關門歇業。昔日堆塞的信箱,如今隔數日才有一郵,且多為廣告,難得遠方寄來一信,有如獲至寶的感覺。
懷想李商隱的詩句中“書被催成墨未濃”的墨香,落筆,摺紙裝封時的情景,已恍若隔世了。
早年有一友,以快捷覆信稱著,記得當時在東京工作的歐魯生牧師常說:“某君的回信之快,簡直令人無法相信,甚至你寫給他的信,尚未寫好,他的回信已經來到你的桌上。”此語也非虛,當年主持國際“主臨萬邦”的某君,素以回信快速知名於朋友間。某次在開會時,歐魯生牧師向他提出一個問題,當時他未及答覆。返美後,他洋洋灑灑寫了數頁回信,歐魯生本擬發信問訊時,也只好易箋改為謝函了。這是當年朋友間相傳的一段逸事,如今二君早逝,只能悵望紙書的那些年代了。
曾幾何時,磨墨展紙,提筆作書,那種悠閒,細緻,從容的心情都已為急促的電訊時代取代了。紙書以筆墨信箋傳情,遠勝以指敲鍵在螢幕出現的冷酷的電腦字,紙信的時代一去不返了嗎?未必。偶爾由遠方老友寄來的一兩封紙信,應比杜甫詠的“家書抵萬金”更為珍貴。
我正全心全意地期待看下一封由遠方寄來的紙書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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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選自作者散文集由小書齋到百合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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