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與人生
-寫在張國榮離開十年的時候
恍然,十年過去了!他已離開我們十年了,但很多愛他的人依然記得他,在他最後遊走的街頭人們悄悄地放下一束束白色的花朵,想留住他已經走遠的腳步,更不捨他曾經回眸的深情…張國榮,你留在人心頭的,應該不只是那五光十色後的迷茫與空虛,你留給人間的,是否也有你對人生的無奈和沒有得到答案的思考?
程蝶衣─虞姬,好一個美麗剛柔與共的影幕形象,是我最喜愛的,張國榮的銀幕角色。不知道程蝶衣的銀幕生命怎樣地揉和給張國榮的生命感覺,但,無論如何,他定意選擇了與虞姬─程蝶衣一樣的結局,一種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不得不割捨的結局。
第一次看過霸王別姬的電影的時候,內心立即有一種感嘆,張國榮把蝶衣演絕了!他不是用他的演技在描述,而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演繹:
當第一次成年後的蝶衣靠近師兄的時候,他埋藏在心底的洶湧情感,猛烈地衝擊着一個男性靠近另一個男性的自責與羞澀,抗拒着社會道德倫理觀所施予的壓力,壓制着自己本能對可以預知的結局的憂慮與畏懼。
少年的蝶衣並非一個天生的同性戀者,然而幼小的年齡對愛的保護的渴求,與師兄能給予他的情愛,滋養了他受傷破碎的心靈,他本能地伸開雙手去擁抱…這不是他的錯誤!
師兄對他的愛是超越友情和兄弟情誼的,但並沒有超越性的阻礙。當蝶衣孤獨的心靈像一條急於靠岸的船,向師兄寬廣的胸懷飛奔而去的時候,師兄憐愛地用一隻手牽着他,又無奈地用另一隻手把他隔離,最終,他成為了一條沒有港灣的船,被迫再一次地漂進激流,在孤獨中掙扎飄流。他渴求着生命的支撐,他沒有錯!
世事的炎涼,無情黑暗的世界扭曲了人心,那被扭曲的靈魂最終也有了魔鬼的形象,向少年蝶衣伸出罪惡之手,把這個幼小的心靈箝制在自己的股掌之間,可憐的蝶衣只得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吞,這些,這些,更不是他的錯!
當師兄把自己所愛的女人帶到愛弟的身旁的時候,蝶衣的那艘在孤獨中飄搖獨行的船就注定要慢慢地沉沒了,留在他生命之中的只是沉船在湖面上留下的殘帆斷木。他以遊戲人生,甚至於消極的發泄來控訴生命的不平,但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深深愛戀着的師兄。他實際上是以破碎自己的生命使之成為一個活祭,雖然身體上不能與師兄接合,但心靈已為之自焚了。
心靈死過以後的蝶衣似乎重新又活過來了,但他餘下的生命變成了一注殘香,為不能成全的愛燃燒,為欲愛不可,欲棄不能的師兄靜靜地燃燒。張國榮那孤獨淡泊的眼神,深刻地刻化出那一段蒼涼的生命的歷史,他在演繹這段人生的時候,心是否也在流血?
我感嘆張國榮怎麼入木三分地詮釋出一個這樣的影幕形象,他又曾經歷過怎樣的人生的滄桑?我感嘆張國榮選擇了程蝶衣一樣的生命道路,他是否也有着程蝶衣一樣的無奈與無法擺脫的感傷?
蝶畢竟不是鳳凰,她不能涅槃。
蝶飛走了,那麼輕柔,甚至沒有一點點的聲音;卻又有更多的蝶飛過來了,她們組成了春天的陣勢,帶給人生命的活力。因此,我感嘆蝶衣,為甚麼不脫下那陳舊的蝶衣,把春天的喜色塗在自己的身上?為甚麼不面對陽光,讓生命歇息在一個盛開的花朵,在光與雨的洗禮之中,化着另一種生命的形態,等待着更加美好的蛻變,仿佛鳳凰一樣的涅槃?
其實,從生命的角度來說,蝶與鳳是沒有甚麼本質的區別的,都是兩個不同的美麗的生命;然而從對生命的追求的角度來說,蝶與鳳又是有着本質的不同,因為鳳在自己的生命中,一直不斷地積累着一股股向上飛昇的力量,向着陽光,向着未來,不停頓地努力與飛翔。而蝶寧可隨風像一片從花朵上跌落下來的花瓣,任其跌入泥淖,任其落入風塵,無言中的任命,委屈中的無爭。
美麗的蝶啊,你為甚麼不爭,你為甚麼不問,你為甚麼不跟隨着鳳凰的腳步,為甚麼不向着更高更美的世界追尋,如果這個世界有神,如果生命又有永生?
這個世界的確有神,這個世界的確又有永生,只要我們把蝶衣換成鳳凰的衣裳,把眼光向上看,把心靈對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