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古今 ✐2009-02-01


成吉思汗及元代的宗教

史述

 

  蒙古的荒漠中,崛起了一位曠古的英雄:鐵木真。他統一了散漫而勇於互鬥的小部族,於1206年,建立強大的蒙古帝國,並開疆拓土,成為歷史上版圖最遼闊的帝國,被尊成吉思汗(Genghis Khan, c.1162-1227)。


成吉思汗 Genghis Khan 畫像

  他不僅“只識彎弓射大雕”,實在也是了不起的偉大統治者。他的識見超遠,知人善任,而且心胸廣大,不囿於自己的親族小圈子,所以能夠成其大業。他能夠任用異族,而且重用仇敵族人,更是非常人可及。
  其例之一是特擢耶律楚材(1190-1244),倚為股肱,甚至不以外人見疑,讓他參與議論繼承大事,是罕見的例子,影響元代的興盛。


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是遼東契丹國主的後裔,父親精通漢學,於六十歲生楚材,眼見國祚不久,就仿佛舊約先知一樣(以賽亞書8:3-4),給兒子取了個預言性的名字,引左傳“雖楚之才,晉實用之”語,名“楚材”,字為“晉卿”。
  成吉思汗攻取燕京,聞知耶律楚材的名,即搜訪得之,深加信任,隨侍左右。1218年,耶律楚材獻“西征”策略。成吉思汗的蒙古軍,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歐亞,一時大小邦國,望風披靡。
  蒙古征伐的初期,曾有時頗為殘暴,如對頑抗的敵人,會盡屠全城,以儆將來,並造成恐懼。西方把蒙古人描繪成“火與刀”的蠻族,並非無因。但後來的元朝,統治有序,極重效率。這轉變可能的原因,該是先是耶律楚材的輔助,和蓬萊道士丘處機(1148-1227)的諫勸,後有藏人八思巴(1235-1280)的教導,並受景教傳播的影響。
  景教於唐初傳入中國後,得朝廷的贊助,曾經興盛繁衍。但景教教士及信徒,與佛教混合,並沒有在信仰上扎根,復涉及政治;到政治環境改變,迫害臨到,很快就消散了。少數的景教徒餘眾,往北逃避,到了蒙古各部族定居下來,而能滲入傳佈。
  到1206年,成吉思汗統一諸部族,建立蒙古帝國,各部族中有很多信奉景教。
  成吉思汗連年征伐,總帶他最寵愛,最信任的四王子拖雷(c.1193-1232)在身邊,稱他為“伴當”。拖雷的妻子是景教信徒,育有四子:蒙哥(1208-1259,即後之元憲宗),忽必烈(1215-1294,元世祖),旭烈兀(1217-1265)及阿里不哥(?-1266)。旭烈兀的元妃,也是虔誠的景教徒。
  1227年,成吉思汗崩逝,臨終遺命由拖雷繼位。那時,拖雷適在京都。消息傳到,拖雷眾望所歸,多數人認同大汗的詔命。但要經過部族領袖推舉的程序。智慧的拖雷,一改蒙古部族爭議或武鬥的傳統,於1229年,自己謙讓窩闊台(1186-1241)繼位,是為元太宗。窩闊台應許在崩逝之後,以其弟拖雷之子,繼承他為帝。
  元太宗的重要的政治舉措,是於1231年,以耶律楚材為中書令。耶律楚材施政溫和仁慈,堪比歷史上的良相。
  1235年,派“金帳汗”拔都西征,侵入歐洲,全歐震動,中西交通利便,仿佛“羅馬太平”重現。
  蒙古帝王與聖經中的古列王(King Cyrus)一樣,對所有臣民的信仰,大都抱寬容的態度,對外來的傳教士和商賈,予以各種優待;有時規定不納租賦,不完捐稅。初期的遼人契丹名臣耶律楚材,信佛通儒;丘處機則是個道士;更有藏人八思巴(藏文“聖者”的意思),最受元世祖尊崇,先後封為國師,帝師,大寶法王,曾受命訂立蒙古文,並總理政事。景教祭司和天主教神甫,也在羅致優遇之列。
  景教徒在元朝蒙古語,稱為“也里可溫”,意思是“蒙福之人”,或“信奉基督福音的人”。那時,從歐洲擄來的人中,多羅馬天主教徒;蒙古人難以分辨,也任他們同稱為“也里可溫”。
  1245年,羅馬教皇英諾森四世(Innocent IV, c.1195-1254),盱衡局勢,以為抵禦蒙古,似不可能,唯一可行之道,是屈求和平,紓解回教的困迫,當然如果能夠使蒙古歸化基督教更為理想。於是,派遣代表團,由聖方濟會的若望.卡皮泥(Giovanni Carpini, c.1180-1252)率領,於復活節登程東行,於次年四月初,途中晉見威赫一世的蒙古西征統帥拔都(1207-1255)。1246年四月八日,又一個復活節,獲准繼續東進,七月二十二日,抵達蒙古大都和林。那時,蒙古定宗(貴由,窩闊台長子,1205-1248)新立,教廷代表團躬逢登基盛典,然後於八月二十四日覲見大汗。定宗的母后虔誠奉景教,在宮廷附近,建一教堂,為宗親及侍奉的近臣婦女,按時舉行彌撒;所有聖職教士等,皆受朝廷俸祿,如同官員。
  可能是因為左右信奉景教的臣僕影響,教廷特使,並未得到大汗甚麼特別禮遇,經幾次陛見,被留待命。最後,若望詢問定宗,是否決意信教?據說,定宗似是不耐的回答:“朕奉教與否,天上真神知道;爾教皇若願知道,可以親來問朕。”到十一月,始得賜詔齎返報教皇,只不過申明蒙古大汗是奉天承運主宰天下,着其率領公侯來朝云。
  代表團在酷寒的嚴冬中,悻然登上回程,但內心更冷,途中到了基輔,仿佛慶得生還,然後回報教皇。
  定宗之後,憲宗(蒙哥,拖雷長子)相繼統治,他有一位虔誠的母親,即顯懿莊聖皇后,終身篤信景教,撫養他長大。自和林遷都開平(今熱河屬),稱為上都。他曾任用一位景教徒為丞相。但他心不專誠,愛中國文化,傾向佛教,認為宗教之不同,好像一手有五指,表明:“佛教如掌,餘皆如指。”顯然的,他似是宗教混同的信仰。
  法王路易九世(Louis IX, 1214-1270),甚為虔誠,是唯一死後被封為“聖”的法國王。他於熱心發動十字軍之外,也願與元朝大汗建立外交關係。於是聖方濟會士威廉.洛伯路(Guillaume de Rubruck, c.1220-c.1293)於1253年奉差東行。
  洛伯路到了和林,覲見憲宗。據他報告:在那裏見到宮廷附近,有華貴的巨大帳棚,豎立十字架,內設祭壇,台上陳列銀製十字架,並有設聖像,高燃華燭。臣民崇信景教者極多;侵歐擄來的天主教徒,也享有信仰的自由。憲宗對各宗教都尊重,也參與其各別的崇拜,並不覺得不合。
  但各宗教共存而不和平,有時會互相排斥分爭,不僅為了信仰,也為了人主的寵幸,信徒的宗奉。
  消息傳到憲宗耳中。他下詔邀集各教領袖,互相坦誠質辯,以求定其邪正是非,並着博識公正的人,持平判斷,據實復奏。
  到時,各教人士都來了。佛,道,回,景,相續發言,後來的羅馬天主教代表洛伯路才說話:先說明唯一創造天地萬物真主宰,再闡明正教教義,然後闢斥各教為歧途謬妄,聽者稱善。監辯官奏聞天聽。但贏得辯論是一回事,贏得人心靈是另一回事。第二天,憲宗召見,告洛伯路:“朕亦知天地萬物唯一真神,故敬之不敢稍懈;然敬真神,各有其道,何必盡出一塗,他教亦未可厚非也。”可能是講的人固然博學善辯,但是,使徒保羅對哥林多教會說:“我說的話,講的道,不是用智慧委婉的言語,乃是用聖靈和大能的明證”;使人信從的,“不在乎人的智慧,只在乎神的大能。”(哥林多前書2:4-5)使徒更明白宣告說:“除祂〔基督耶穌〕以外,別無拯救,因為在天下人間,沒有賜下別的名,我們可以靠着得救。”(使徒行傳4:12)主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着我,沒有人能到父那裏去。”(約翰福音14:6)可見基督教與一般宗教不同的,是神子耶穌基督十字架救贖的真理,這是特殊啟示的中心。
  1260年,拖雷的兒子,英武睿智的忽必烈(1215-1294,在位1260-1294),即帝位於開平,是為元世祖。他崇信傳統的景教,但亦愛佛教的智慧。忽必烈繼於1264年,入都燕京,改年號為至元。1271年,改國號為元。
  1275年,義大利人馬可波羅(Marco Polo, 1254-1324)至上都開平,覲見世祖。二年後,元遷都燕京。馬可波羅隨從,受任官職約二十年。


元世祖忽必烈

馬可波羅 Marco Polo

  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詔設崇福司,掌理景教事務。同時,元朝也與羅馬教廷有信使通問。
  1295年,馬可波羅才回到威尼斯。據他所記見聞,說中國的甘州基督徒很多,建有“十字寺”,憲宗和世祖的母親,逝世後,依基督教禮儀在宮廷治喪,奉安在那裏。
  馬可波羅在他的東遊記中記述:景教徒甚多在大都,與王公貴族們交結,於全國通衢大邑,以至甘肅,新疆,皆有景教徒;他們更跟隨蒙古軍旅征伐,及於南方和邊疆海嵎。不過,那時的“也里可溫”一詞,連羅馬天主教也包括在內;天主教也不計較。
  教皇尼哥拉四世(Nicholas IV, 1227-1292;在位1288-1292),派遣聖方濟會會士若望.科文諾(Giovanni di Monte Corvino, 1246-1328)來華,正式建立第一座教堂(後科文諾於1307年,成為羅馬天主教的北京首任大主教)。世祖並請教皇派遣一百名能祛疑解惑的宗教教師,證明基督是至尊至善,來華教訓中國人。但教皇忙着參與政治爭鬥,無暇及此。將近兩個世紀後,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 1451-1506)環球航行探險的時候,還記得元朝皇帝的請求,希望能夠到達中國,傳佈教義。這是他自己如是我云。
  以後,景教和天主教各自建造教堂,就互相排斥,以至誣衊妄告。據若望.科文諾記述,景教教士藉其優越的政治勢力,對他迫害;而羅馬天主教徒,則忘同求異,指斥“聶斯托利派”(景教)是遠離聖道的異端,告誡他們應該悔悟。他們熱心於建造教堂,招引教徒,但缺乏教導,教士的生活則更糜爛不堪,根本說不上見證。景教對於釋,道兩教,則更恃勢欺壓。其中鬧得很大的事件,是蒙族的地方官,濫用職權,把鎮江有名的金山寺,讓景教徒強佔,改為十字寺。雙方纏訟不休,最後於1291年(至元二十八年),判由佛教收回,復造佛像。名書法家趙孟頫(子昂),撰書碑文,以為記念。
  終元之世,各教間的鬥爭,層出迭見。漢族對蒙古的種族成見,使他們把對蒙古的憎恨,轉移到景教和羅馬天主教,視為外來宗教,倒忘記佛教也是進口的。蒙古王朝統治過去,元從地理上消失,景教和天主教,在中國也只剩下歷史。
  元朝以蒙族入主中國,是漢族第一次完全為異族統治;歐洲各邦則是第一次經歷“黃禍”,創深痛鉅,銘骨難忘。因此,中西治史人士,對蒙古缺乏好感。其實,就宗教政策而言,蒙古並沒有主導宗教,試圖對各宗教一視同仁;雖然未能達到現代“宗教自由”的理想,但比起當年天主教的異端裁判所,火刑柱,甚至今天猶太教和回教,都開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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