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古今 ✐2008-11-01


金字塔畔的餘暉

音凝

 


開羅

開羅—沒落的古墓文明

  從很小的時候,我便嚮往埃及這個古老神秘的國家,一提起埃及,便立刻會想到金字塔,獅身人面像與木乃伊。這次在旅歐歸途中,開羅是預定的一站,但由於中東戰雲的彌漫,很難確知是否可以順利地去訪問。在羅馬時,我便抽空到埃及航空公司去打聽,可否得到簽證,埃航的答覆是不需事先申請簽證,等到達開羅機場後,只要你將八十美元兌換為埃幣,即可得到簽證。我因在羅馬的時間不多,不能再去埃及大使館查詢,在半信半疑中離開意大利飛往希臘。在雅典我住的旅館內有一位職員曾去過開羅,他警告我說:你一定要先辦好簽證,否則你兌了八十美元,永別想再兌回來,因為埃及窮困,生活程度極低,住兩天,二十美元足夠。
  於是我在雅典犧牲了一個上午到埃及領事館去辦簽證,領事館大門的牌子上寫着九時半開門,但等到十點多才遲遲打開大門,已有不少人擁在大門外等候簽證。一位美國青年申請去亞歷山大港,早一天領事館人員要他兌換八十美元的埃幣再來,但這天早晨他攜來了埃幣,領事卻大發雷霆,拒絕發給簽證。據說是因為美國近來將大批武器賣給以色列,對阿拉伯國家極不友好,而在奧運會巴勒斯坦“黑九月”遊擊隊造成流血事件後,美國又在輿論上譴責巴勒斯坦遊擊隊組織,故近來埃及對美國及德國人的簽證時予拒絕。我等候了半天,領事館的人員才對我說,要先將八十美元的埃幣存入埃及銀行才能發給簽證,這無異是一個難題。我只好再到埃航去問,回答是只有在開羅機場辦簽證,別無善策;只好冒險搭奧林匹克航機於十一月十七日下午飛往開羅。一路上提心吊膽,一到機場便有一位旅遊服務人員上前表示願代辦一切手續。先去兌換了八十美元,兌換率是一美元換六十五皮亞索,八十美元換五十二埃鎊,手續費扣除兩鎊,拿着兌款的憑證再去辦簽證,倒是馬到成功,可以居留一個月。這位旅遊人員神通廣大,由他帶領連行李都不必檢查,徑直出去,但要代購開羅的觀光票及代訂旅館。參觀開羅名勝一天要六鎊半,根據當地物價,算是十分昂貴。等一切手續辦好,由一位阿拉伯小童將我的行李搬到計程車上,離開了破舊得有點霉味的開羅機場,已經是傍晚六時。由機場到開羅城要開車四十分鐘,一路都是滾滾的黃沙,沉澱在古銅色的夕陽餘暈裏。
  我在開羅住的旅館叫“堪安卡露露”,旅館前面是一個交通廣場,各種車輛麋集,秩序極為紊亂。旅館的房間還過得去,在台北要算是三流的,但在開羅已經相當不錯。我在開羅住了四天,最令人受不了的是旅館的電梯,上下一次要十分鐘,咿咿呀呀如老牛破車,比爬樓梯還要慢。但開羅的飲食卻不貴,要比台北便宜三分之一,水果尤其便宜,巨大多汁的柑子只合台幣一兩塊錢一個。
  我到達開羅的第一件事情,是去航空公司訂到塞浦路斯的飛機票,由旅館到埃航只一箭之隔,但因言語不通卻繞了一個鐘頭才找到,開羅埃航的辦事處比台北任何一家島內航線辦事處的設備都要差得多,而服務人員態度的惡劣,也是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女職員只顧在電話中跟朋友聊天,一聊就是二十分鐘,一點也不管顧客在等待,而且對他們自己的航線業務極不熟悉。我早在希臘時便打聽明白到塞浦路斯不需要簽證,但埃航卻說非先辦簽證不可,拒絕給我訂機票,我只好取消第二天的觀光節目,準備去塞國大使館辦簽證。幸而當天晚上有兩個開羅大學的學生來訪,建議我再去美國環球航空公司問問,第二天他們陪我去環球才代我訂了埃航的機位。環球確定去塞國不必先辦簽證,由於埃航的錯誤,白白犧牲了我半天的觀光節目。
  我在雅典埃及領事館等候簽證時,遇到一位埃及學生,正要辦手續到美國去讀書,很熱心地將他開羅的地址給我,要我打電話給他弟弟。我打去了電話之後,他弟弟阿木耳及另外兩位開羅大學的青年便到旅館中來看我,這三位埃及青年都很和善,熱情,其中一位讀醫科的學生,是一位牢騷滿腹,憤世嫉俗的青年。當我問他這裏醫生的待遇時,他說讀了七年醫科畢業後不過月薪三十二美元;所有的工程師待遇也是如此。因為政府高級官員的待遇太好了,所以他們便只好受苦。他說只要他有機會離開埃及,隨便到甚麼地方他都要去。而目前大學生畢業後都要服兵役,在戰爭狀態中,服役沒有期限。另一位工商管理科畢業的學生說,他後天就要去服兵役,說着連連搖頭嘆息。一談到戰爭又大罵以色列與美國,這幾個青年人為了要我瞭解以色列,還特別送了一本小冊子給我,裏面一再說以色列在六日戰爭中佔領阿拉伯人的土地及以色列復國時驅逐阿拉伯人之不當。我在埃及遇到的阿拉伯人一提起以色列無不咬牙切齒,誓言非決一死戰不可。阿拉伯人比較直爽而易於衝動,在對以色列的戰爭中,不但在戰場上失敗,在外交與宣傳上,更不是猶太人的對手,處處屈居下風。以色列人工於心計,處處能博得世人的同情。以阿本出於一個族係,遠祖為亞伯拉罕,現在中東的戰雲密佈,弟兄相殘,生民塗炭,不知何日終了。


開羅

  開羅號稱是一個五百萬人口的大城市〔編按:2008年開羅城居民連流動人口約一千萬,大開羅區人口約一千七百萬〕,但只要你在開羅的街頭上走一下,便會看出它的貧窮與落後。開羅也有一些十分雄偉的建築,如橫跨尼羅河的大橋,高聳的開羅塔,以及建在尼羅河畔的希爾頓大酒店等,但與整個的開羅市容不相配合。開羅也有很大的百貨商店,但都是陳舊的土黃色,而且裏面陳列的都是三流貨色。走在街上的人們多半是衣衫襤褸,滿面菜色,老年人都着傳統的阿拉伯服裝,婦女以黑紗遮面,青年人則着現代服裝,但蓄長髮的卻一個也看不到。乞討者不計其數,入夜到處可以看到露宿街頭無家可歸的人,其貧困的程度可以想見。開羅市政的不作為,在交通方面可見一斑;對於一個五百萬人口的城市,開羅的交通工具顯然不夠,開羅有火車,電車,公共汽車,計程車以及馬車,驢車,駱駝等,而電車與公車似乎都已到了報廢的程度。開羅的交通似乎漫無規則,這幾種車都擁擠在街上和行人亂作一團—無所謂快車道,慢車道與行人道;最妙的是公共汽車沿途根本不停,車還不到站人們便向下跳,往上撲,車廂裏的人塞滿了以後,車門上經常掛着五六個人,一隻手拉着車門的柱子,一隻腳踏在車門內,而恰然自若。甚至有些車門口掛滿了人,在車窗上還坐了幾個,乘客一隻手把在車窗內,一半屁股坐在窗口上,看起來危險萬狀。我問一個阿拉伯人這裏的車禍多不多,回答是不計其數。


車和行人擁擠在車道上


  開羅除了交通紊亂,市容的髒亂也是很常見的。在開羅的幾處公園中,很少能找到幾朵鮮艷的花卉,草地好像從來無人整修,假山下面的河裏滿是臭水與污泥,髒得令人不忍卒睹。
  我到開羅的第三天才坐上了當地綠谷旅行社的觀光旅遊車,去參觀當地的名勝,這輛小型旅行車共有六個乘客,除我以外有一個普林斯頓大學剛畢業的學生,一位美國國家地理的攝影記者,一位華盛頓來的老人和一對加利福尼亞大學的教授夫婦。導遊自我介紹說是開羅大學歷史系的教授,以導遊為副業。參觀的第一個地方是開羅的博物館,但這所舉世聞名的博物館卻很令人失望。館舍雖大但陳舊不堪,裏面到處都堆着沙袋,地上也散着沙堆,據說是以埃戰爭時設置的。館中陳列的東西,幾乎全是由古墓中挖出來的,石棺,木棺與木乃伊,以及殘缺不全的石像與塑像,分古王朝,中王朝與新王朝三代。有一對五千年前的法老王塑像,眼珠還炯炯有神。我們參觀了由金字塔中發掘出來的法老王的棺木,及罩在棺木上的層層包着金飾的木屋,古代的戰車,弓箭,甲冑,王后的化妝用具,以及包着金葉的桌,椅,床榻,似乎都是發掘古墓的成績。至於那些幾千年以前裹了布的木乃伊,看了令人感到惡心。總之,開羅博物館的收藏雖有它的價值,若與台北的故宮博物院相比,則瞠乎其後,無法相提並論了。
  由博物館出來,導遊領我們去看了一個五千年前的古墓,是一個埃及大祭司的墓,裏面曲折深邃如迷宮,石壁上雕着各種當時人們的活動,上面塗的紅色經數千年而不變,導遊教授眉飛色舞地頌揚們五千年前的文明,大概今天的埃及也只有這幾座古塚可以使他們誇耀了。


獅身人面像與金字塔是埃及的象徵

  雄踞在撒哈拉沙漠中巨大的獅身人面像與一排四個金字塔,是埃及的象徵。塔高138.8米,由下面望上去簡直是一座山,這都是用一塊塊巨石堆起來的,石塊是由外面用船運來,每塊石頭有兩噸半重,在五千年前沒有起重工具,完全用人工堆上去,的確是不可思議的偉大工程。據說當年法老王動員了十萬人,工作了二十年,才完成了這座窮奢極欲的王塚。我們由石級爬上去,到達一處入口,塔中有兩處陵寢,我們只參觀了一處,要佝僂着身子,由一條簡陋的木梯爬上去,木梯既陡且險,上下均驚心動魄,華盛頓老人爬到半途便放棄了。領着爬塔的導遊是一個年約六旬的阿拉伯老人,塔道狹窄,人不能直起腰來,約爬了一刻鐘才到達陵寢,人人都累得張口氣喘,滿面流汗。陵室中則僅餘一具殘破的石墩而已,墓中的陳設及法老王的木乃伊早被盜出或移往博物館去展覽,導遊的阿拉伯老人不斷向遊客介紹這座古墓建築的特點,在這一塊塊密接的巨石之間,沒有使用任何粘合的材料。老人並且領我們到牆壁旁邊去鑒賞那砌得黝黑光潔整齊的墓壁,似向人展示一件名貴的藝術品;但我佇立在這座五千年前的帝王塚內,卻感到無比的沉鬱和蒼涼。想到古代帝王,費盡心機,壓榨了十萬人二十年的血汗,耗費了二百萬人年可貴的青春,為自己造一具墳塚,不過作為後人參觀憑吊的地方,為後代貧困的阿拉伯子孫賺一點觀光客的門票收入而已!由金字塔的洞窟中爬出來,直一直腰,透一口氣,拭去了臉上的汗水,那個嚮導老人早在面前伸出了他那隻與古墓顏色相同的手,向旅客討小費。看到夕陽正將金字塔巨大的投影寫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上,這座奇巍的古代建築與默默地守護在旁邊的獅身人面巨像繪成了一幅極美的構圖,但看看周圍那些衣衫破爛向旅客乞討的埃及古代帝王的子孫們,好像讀了阿房宮賦以後所感到的一陣悲涼與沉痛。而浸在撒哈拉沙漠中血紅夕陽裏的金字塔,只不過代表着法老王的自大,愚蠢與無知而已。
  圍在金字塔旁的阿拉伯人,是遊客們最大的騷擾者,你一走近便要強拉你到駱駝上去拍照,硬將阿拉伯衣服帽子往你頭上套,我們事先得到嚮導的警告,都一律拒絕。而導遊也貪得無厭,我們已付了相當高的遊覽費,但每參觀一座古墓後,墓裏的導遊便一步跨在前面,伸手要錢,我以為這是守墓人特有的習慣,誰知當天遊覽完畢後,那位自稱是開羅大學歷史系教授的學者導遊,竟也在車下伸出手來討取小費。埃及人的貧困,已完全使他們喪失了民族的自尊心,望望這位彬彬有君子風的教授先生,不覺心中惻然。
  我們被引到據說是開羅最高級的埃及餐館中用午餐。餐館內光線黯淡,並且有一種霉味,我們圍坐在一張銅桌前吃飯,食物是兩張阿拉伯烙餅,一碟生菜,一碟烤牛肉及一碟炒飯。佐料都很辛辣,但還可以下嚥。午餐花了七百五十皮亞索,約合四十五元台幣。下午我們去參觀了開羅最大的清真寺,空洞的寺廟懸着一座巨大的吊燈,據說是十分名貴。寺的建築顯得陳舊破損,寺內一室中放着穆罕默德阿里的棺木,寺院中有兩個阿拉伯人用長棕葉當掃把在打掃院中的塵沙,寺的外觀是黃沙的色調,這代表了整個開羅的建築色彩,像五千年前由古墓中掘出來的色調一樣。由清真寺出來,被導遊引到開羅的市場(Bazaar)去參觀,並且在一家埃及香水店舖中被強迫着在手上抹上五種不同的香水,要你來分別品嘗,推銷者說它是古代埃及皇后御用的,極為名貴,進而強迫推銷,令人生厭。紀念品店中的東西雖不貴,但看來都像是由墓中掘出來的東西,散發着一種沉悶而哀傷的氣息。
  我立在開羅蒼茫的暮色裏,能嗅出一種特殊的埃及氣味,是在任何地方所嗅不到的。這使我聯想到古墓的窒息的味道,我感到開羅似乎整個的是一個大墳墓,是一個廢墟,這裏的人們好像是活在幾千年前的某一個時代中,好像這個現代的世界已經將開羅遺忘了。走在開羅的街頭上,除了偶爾在巨大的建築前面會發現一堵防空的短牆外,並嗅不到甚麼戰爭的氣氛。當衝動的阿拉伯人提到以色列痛罵一陣之後,悒鬱的臉色隨即取代了悲憤的表情,想來中東已被長久的戰爭所麻木了。倒是那幾個直爽可愛的開羅大學青年,在我臨走的前夕,到旅館來看我,並一再叮嚀着千萬不要忘記了他們,使我在離埃飛往塞浦路斯的時候,心靈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哀傷與離情。

本文選自作者散文集秋之悸
台北:道聲出版社
(10641台北市杭州南路二段15號,電話:(02)23938583)
(書介及出版社資訊:http://www.taosheng.com.tw/bookfiles-10J/bookfiles-10J02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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