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古今 ✐2008-07-01


聽得見女工歌聲的城市

張納新

 


            珠海市的位置(圖片來源:maps.google.com)

  我們專程從廣州到珠海的這家酒店,絞盡腦汁閉門造車到第四天,領導的那篇講話稿的第一胎終於生了出來。大家呱呱地打拖拉機慶祝,我回到房間,沖了個熱水澡,換了換衣服,準備睡覺,窗外忽然傳來了歌聲。
  是女聲的合唱。看看錶,已近子夜兩點,我有點詫異。歌聲在夜的空氣裏極透,像一束直射的激光,又像一面豎立你面前的鏡子,空氣粒子在聲波裏震蕩着,清清爽爽玲瓏剔透,還伴着笑聲。
  拉開窗簾,推窗望下去,竟是鄰近那家工廠的女工,下了夜班,或者是散了甚麼晚會。她們穿着這幾天我們已經熟悉的灰藍色的制服,一路走過窗外的林蔭路,在雨絲斜斜的路燈下,她們打着傘,踏着歌,一句一句唱得很投入。歌詞我不熟悉,但曲子很抒情,她們的聲音很純,很清新,就像那微雨的空氣。
  怎麼也想不到她們的夜歸會如此浪漫。在廣州我住的小區邊也有幾個小廠,我經常遇到一些吃早餐的女工,她們一臉倦容,小小年紀沒有一絲開朗的神情,說話滯滯的,舉止很小心,好像一直生活在恐懼中。但珠海這家廠子大不一樣,廠房環抱在樹叢草叢中,造型平實簡潔,像個淺藍色的大積木。我們住的酒店就在廠房附近,我們住在這裏幾天,如被隔離了一般,每天唯一可看的景致就是對面的山和女工們的廠房。白天,能聽到窗外傳來“一二三四”的聲音,那是她們在廠房旁邊的大足球場上練操,上午一遍,下午一遍。她們的身段看上去很健康,很年輕,很自在,又如珠海健康的空氣。晚上,她們下了夜班,我能聽到她們的談笑。由於酒店的樓是弧形的,我的房間恰恰在弧形的中間,她們的聲音被自然地放大,比在麥克風前還真切,有韻味,又有磁性,我就像坐在廣州星海音樂廳裏一樣。
  剛來那天,我本以為珠海的女工也和廣州的差不多,像悶在地獄裏,應是飽受着壓迫,充滿了階級仇民族恨的表情,但不是,她們在夜色裏,唱着歌,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快樂青春,讓我想起一句很過時卻很貼切的話:勞動就是快樂。我進而猜想,她們的勞動一定是人性化的勞動,她們的勞動一定是健康的勞動,她們的老闆也一定不是用心叵測,鬼話連篇,動不動就揮舞狼牙棒或者胡蘿蔔的人間怪胎。相比起我們如困獸一般的沒日沒夜的閉門造車,苦思冥想,我真的很羨慕她們。

  講稿生成第二胎的時候,我們知道,這是一家外資企業,女工們的宿舍就在酒店後面不遠。早飯後出去散步,可以遇到她們上班。她們長得也談不上漂亮,但臉上沒有那種自卑,膽怯,壓抑,看上去總是開心的模樣。
  或許這一切都和珠海這個城市有關吧,環境好,人的心情自然就好。那位剛從悉尼(Sydney)回來“催產”的領導說,若論空氣質量,這裏一點也不比悉尼差,很涼爽,很通透,是天然的氧吧。我們感謝領導的良苦用心,安排我們到如此的世外桃源來生產,雖然腦細胞是被害苦了,但肺細胞卻快活得無與倫比。每天晚上,我的房間都捨不得關窗。

  應該說,這的確是個很適合寫作的城市,因為很安靜。當然,最好是寫那心底流出來的活生生的東西,而不是腦細胞一個個死後,轉世代成的那些墓碑一樣的文字。在這裏的夜裏,很少能聽到車喇叭叫,整個都是靜靜的,除了車輪在公路上快速滾過的摩擦聲。也聽不到人喧鬧聲,聽不到對面廠房的運作聲,人們都心平氣和,這種心平氣和不是一種經歷了滄桑的那種老成,世故,而是一種很年輕的純淨。


九州大道

  有一天早上我沿九州大道走走,覺得城市又像個花園,聽得到鳥叫,路邊的樹也很美。風吹了紫荊花,落到寬寬的有着精巧簡潔圖案的人行道上,漂亮。情侶南路的那一截,路邊的樹葉類似合歡樹的細葉,低低地從人行道的一邊伸到了路人的頭頂,在微雨的空氣裏脈脈含情。對情侶路,我心中一直有一個情結,總覺得那是極浪漫的路。聽說沿海邊的一段,在夜色裏最為浪漫,所以一直想抽個晚上去走走,可惜,生了一胎又一胎,“胎兒”都不像領導想像的那般模樣,我們還要繼續生,除了早晚飯後可以在酒店周圍放放風,我們幾乎全悶在房間裏了。


情侶南路

  看來,雖然環境一樣,但做不同的事還是有不同的心境。女工們能享受,體驗到那種純粹勞動的快樂,但我們不能。
  但女工的歌聲總是在夜裏引我懷想。我想像着她們快樂的樣子,覺得其實我曾經也這樣快樂過的,對了,是在戀愛中。戀愛中的人總會有那種洋溢的快樂。我又覺得,其實,珠海就像是一個處於戀愛中的城市,城市的安靜,是一種小鳥依人的安靜,一種善解人意的安靜。處在這樣的氛圍裏,人真的不容易產生甚麼雜念和奢望,甚至連思想也沒有,變得放心,淡定,坦然。

  在珠海的第八天,我們生到第五胎,終於生了個說得過去的“胖小子”,“催產”的領導不亦樂乎,馬上要回家報喜。微雨的下午,我們返回廣州,我請求車從情侶大道沿海那一段經過。

  車入廣州,到處是層層交織的高架橋。同樣的微雨天,珠海的感覺是含情依依,廣州的感覺是暗無天日,喧鬧無比。我一下子適應不了,像染了重感冒,又像腦袋被誰猛撞了一下,懵。
  耳朵像個門衛,在珠海他可以放假,因為每一種聲音都很自覺和優雅地進入“場內”。可到了廣州,這門衛忙得不亦樂乎,卻依然控制不住局面,各種聲音的騷亂分子奪門而入,攪得你心裏一團亂麻。這聲音帶有一種強烈的侵略性,好像你在家裏緊緊關閉着一重重門,他卻仍然一遍遍地在外面敲擊,呼喊,催得你心神不寧,煩躁不安。這就是廣州的節奏。
  在珠海石花路上散步,我第一次體會到了甚麼是城市的節奏。那種舒緩的氛圍,就像是一個樂隊的指揮,人的全部神經系統就是他的隊員,人的步子會不由得慢下來,踩上城市的節拍。在廣州,車急急飛過,人行色匆匆,總像在趕考場。尤其是摩托車,左拐右扭,一個個都像是驚險片裏的替身演員,我真想攔住一個問問:你們那麼急,都急些甚麼?
  珠海的車速也快,但視野開闊,給人一種鋼琴曲般的舒緩。像飛機剛剛起飛時,俯看漸漸拉遠的城市,有一種抒情的調子。特別是在情侶大道上沿海駛過,右邊是茫茫的海,左邊是寬寬的草坪,一張一弛,一快一慢,景物之間有一種和諧的對比。廣州則沒有對比,只有單一的緊張,壓迫,還有污濁。
  陷在廣州的節奏裏,我是那麼地想念珠海,想念那聽得見歌聲的地方,我想像着女工們正在這樣的空氣裏爽爽朗朗地走過,發香蕩漾,歌聲飄逸,像水中的漣漪,一圈圈擴散到周圍的樓上,擴散到海邊,擴散到遠方每一位聽者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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