濰縣集中營痛失良師李愛銳
戰爭在造成死亡以外使家庭解體,親人離散或早亡。接受過第一流的大學教育,卻擯棄了在本國的良好就業機會到落後國家去服務,例子是少見的。僅有一支燭光照明,功效本屬微小,但它能點亮千萬支燭光,卒使暗中大顯光明。
本故事的主人翁李愛銳(Eric Henry Liddell, 1902-1945),就是一位介入以上三種境遇的一位。
李愛銳
新學書院校長赫立德(Lavington Hart),倫敦會士,物理博士,於1902年(光緒二十八年)創立該書院,1930年返國,由副校長馬尚功(銘芳,山東蓬萊人,1902年文會館第二十四屆畢業生)代。李愛銳於1925年加入新學書院,在擔任各級的科學項目外兼顧體育。那時的教務長是樂嘉立(Charles Longman),另有英籍教師三名,其一是李愛銳的好友顧玉麟(A.P. Cullen),他擔任各級的英語與西洋史。
李愛銳的父母都是倫敦會教士,工作於天津及附近教會,一度奉派河北南部鄰近滄州的一個名叫小場(英譯Siaochang)的市鎮,在那邊倫敦會辦有醫院,學校和教堂一間。因此他於1902年出生天津,與1900年出生上海的哥哥同在小場以及教會裏的中國孩子度過愉快的童年。在他以後,李家又添加了弟與妹各一,一共四人。
李愛銳五歲即遠離父母到英國讀書,直到讀畢蘇格蘭的愛丁堡大學,於1924年卒業理學院,是年僅二十二歲。該大學創於1583年,即明萬曆十一年,是年恰為耶穌會士利馬竇,初到北京的時候。
愛丁堡大學創立雖晚,但在學術水準方面絕不遜於劍橋或牛津。李愛銳在學校裏品學兼優並愛好體育,橄欖球,板子球,徑賽等,一時體育界認為他可穩得奧林匹克的百米競賽。
1923年在某次D.P. Thomson講道中他獲得靈感,自認是他一生思想上極大的轉變:教書的環境下必須兼作傳述基督大愛和祂救世的福音。
1924年奧林匹克運動會在巴黎舉行。他堅持信仰,不肯參加恰好在禮拜日舉行的百米競賽,但他臨時改變主意,去參加後來舉行的四百米,居然獲得了金牌。此事的經過與決賽成績一時震驚了世界。他的決心和堅毅至終戰勝了環境,原來他未曾為了參加四百米去預作訓練上的準備。
次年,他代表愛丁堡大學參加在格拉斯哥市舉行蘇格蘭全境的運動會,他取得百米,二百及四百米共三面金牌。年紀僅二十三歲的李愛銳一時突然成為體育界的英雄,至少在歐洲各國已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
愛丁堡卒業的資格以及四面金牌的名氣足致他在英國最有名氣的中學中覓一教職,環境舒適,待遇優厚。唯他旨在中國,以上條件皆不足以敲響他的心絃。他立志將他所學所得,在科學教育領域外,從事宣傳福音,終身為中國人服務。
運動會結束後的第五天,他經西伯利亞鐵路前來中國,路上歷十四天。抵達天津後見到他的父母及同胞兄妹弟等,此為二十年以來全家較長時間的歡聚。
時在1925年北伐初期,中國的反英情緒高漲。原因非常顯明:在不平等條約下,中國居民於次殖民狀態,關稅不自主,沒有治外法權,失去香港,上海,天津等地有租界或西方人的特殊區域…,至少在天津英租界說來,中國居必守其法律,英國人有自己的社團,商會,官警,法庭,學校,球場,教堂,中國人絕不能輕易參與,僅可當僕役以供驅使而已。英國人大多自尊心重,不苟言笑,加上語言上的隔閡,在中國一般人心目中認為英國人高傲自大。此種觀感即使在一般英國專為中國人所創的學校裏也繼續存在。
新學書院那時有學生三百多,華籍教職員約二十位。該校自稱College良有其因:小學畢業生須先入預備班三年,然後初級三年,高級三年,一共九年。事實上,畢業生足具擔任中學教師的學識和資格,否則入國立大學為插班生,少數逕自考入英國本土的大學。
1927年三月,國民革命軍進入南京,英使館被擾,日使館被搗毀。事致日本對華政策一向溫和的內閣倒台,繼起組閣的是田中義一。他於七月出兵山東,阻擾北伐,造成濟南慘案。
奠都南京,國民政府的教育部飭令全國中學舉行孫總理紀念週,必讀三民主義,不准教會學校舉行早禱並禁止一切宗教性的課程。
李愛銳在此環境下祇有在英籍教員家中及校外舉行聖經班,到附近一個中國教會幫助牧師組成英語讀經班,在英語的Union Church裏做青年人中的團契工作,有時到附近的英軍兵營去證道,周末也備極忙碌。李愛銳在新學書院裏擔任各級的物理,化學等課程。但他至鍾情於體育場上與學生相見毫無拘束的戶外生活。他主持的“體育系”,對於優秀的運動員逐年發給獎狀。李愛銳給學生的印象是:友愛,同情,真實,沒有民族優越感。
英國人倘依語言,方言,歷史和地域予別,可分“四大家族”,即:愛爾蘭,威爾士,蘇格蘭和英格蘭。前三家族對英殖民地主義及落後國家的觀感大致和英格蘭人微有區別,乃屬歷史所造成,此處從簡。
李愛銳在二十七歲時與年方十八歲的加拿大女子訂婚。是年她返國讀護理,三年後學成,返天津完婚,時在1933年,李愛銳年逾三十。那時中國的國難方殷。先是於1931年日本在瀋陽發動九一八事變,次年又在淞滬間發動一二八事件。同年,滿洲國成立,繼攻熱河,1933年,日軍打山海關,戰爭擴至長城線,雙方簽署塘沽協定,以息戰爭。先有親日的熱河德王宣布獨立,繼有冀東偽組織的出現,終於1937年日本軍在蘆溝橋發動了七七事變。年末,天津的租界區成了孤島。
學校一時在半停頓狀態,倫敦會着他前往小場去照顧該地的教會,醫院和學校。路上既無車可通,遂取運河,船上一路被劫數次。他慮及家人的安全,遂決定送她們暫去加拿大,一俟戰爭平息,再返天津聚首,孰料竟成永訣。那時李家有女兒兩個,第二女兒生於加拿大。
先一年,日本即照會西方各國駐華的領事,着所有西方宣教師必須自抗日游擊隊區撤至日本的駐防地,“以策安全”。李愛銳祇好放棄小場的工作返回天津。珍珠港事變後,盟國在華的人全被看管。天津新學書院停課,被查封,成為日軍財產,李愛銳不得離開英租界。次年,盟國僑胞被集中管理。1943年被送濰縣(今濰坊)集中營。(關於營中情形請讀戴愛美女士的濰縣集中營經歷記述)。他在營中教授科學,自編課本,負責運動及健身項目,在青年人中提倡高級情趣的娛樂,領導營中三座廚房其一的工作…,營中“俘虜”約一千五百,每廚房負責五百人的每日三餐,工作至為繁重。
當年在營中有一位年紀不滿二十歲,煙台內地會中學畢業生,後來在英國獲哲學博士的柯喜樂(Norman Cliff)有如下報道:
每屆李愛銳輪流主講聖經,人數總比往常多些。他能將所領受的全部詮釋得透徹,所以每次去聽他的講論洵屬必要。猶記得,他在選讀‘登山寶訓’(虛心,哀慟,溫柔,飢渴慕義,憐憫,清心,使人和睦,為義受迫),並做講解,最後有了結論:當反覆細讀,深思其含義,必在日常生活中予以實踐。不規避,不推諉,不淡化其真正的意義。這是我們應有的信條,所以應該在‘使徒信經’上加上這兩句:我今相信登山寶訓的全部,實踐於日常生活中…。李愛銳實在是一位言行一致的人。
今日至少路德宗即信義會每屆主日禮拜,必誦讀使徒信經(Apostles Creed)是為接受純正信仰的見證與表示。
柯喜樂的曾祖母是戴德生的親姊妹。柯家的四代有多位曾先後在遠東從事宣教工作。
營中的人在營養不良的環境下,遭受虛弱,多病,焦慮,失望,神經衰弱的摧殘。李愛銳的情形亦同,但他不比一般常人,他須負責廚房,做學生們的科學教員,操場上的教練,青年人行為和晚上消遣節目的導師,禮拜堂裏的講員。慢性的腦瘤使他初感頭痛,繼之畏光和響音,身神俱感不安。1945年一月他進入營中的醫院。
救世軍所組成的樂隊予全營至高情趣的娛樂和鼓勵。李愛銳請求樂隊在院前奏出Sibelius所寫名交響樂曲Finlandia其中優美的一段,後來為基督教詩歌採用。
李愛銳記念碑
Be still my soul, the Lord is on thy side.
Bear patiently the cross of grief and pain.
Leave to thy God to order and provide.
In every change He faithful will remain.
Be still my soul, thy best, thy heavenly Friend.
Through thorny wans leads to a joyful end.
我試譯:
我魂當靜主與同行,
十架苦行我亦傷痛,
虛心依靠旨意聽憑,
不論何境信實至終,
等候上主我魂已靜,
世路多難天家歡騰。
同年二月二十日,距勝利不足六個月,年僅四十三歲的李愛銳安息了人間勞苦。全營為他惋惜,哀悼,一體出動參加了他的葬禮,禮拜堂和堂外的場地站滿了人。
1981年David Puttnam將他的事蹟編製了電影,取“烈火戰車”(Chariots of Fire)為題,並獲得奧斯卡四個獎項。1991年一月在香港成立了一個紀念李愛銳的體育基金會。同年,他的生前友好,同道和學生們在濰坊原樂道院即俘虜營中為他樹立了紀念碑,取紅色的花崗石為材,鐫刻了他的簡單生平,中英語各佔一面。愛丁堡大學設有紀念李愛銳的專室。1999年夏天還舉行了一次紀念會。2000年Day of Discovery為紀念他,做出一個三篇組成的錄影帶。一生跟從基督,信行一致的人必受景仰。李愛銳的芳型將長存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