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走廊 ✐2010-09-01


在哪裏等候你?我的親人!

—馮小剛《唐山大地震》

石衡潭

 

  唐山大地震從上映以來,票房節節升高,已經突破了馮小剛所預期的五億,而上漲的勢頭卻依然未減。很多看過電影的人,都落淚了,而且不止一次,我自己也不例外。不過,關於影片的評價卻並沒有出現一邊倒的情形,而是兩軍對壘,各有說詞。幾個焦點問題是:馮小剛催淚煽情,電影中的植入廣告,片名名不副實等等。

  在這幾個方面,我倒是基本肯定馮小剛。他對人物心靈深處情愫的挖掘準確到位,演員的表演的確也很見功力,自然地激發了觀眾潛伏已久的情感。至於劍南春酒在片中的出現,也並非太唐突,那時的劍南春還是比較平常的,並不像它今天在大量廣告宣傳之後所呈現的面目。關於片名,是有些費思量。這部電影是改編自旅居加拿大的華裔作家張翎的小說餘震,其英文名Aftershock。無論小說還是電影實際講述的也主要是地震之後的事情,地震場面占的篇幅並不長。所以,有人認為馮小剛是在討巧,或者說在有意誤導觀眾:把一個災難背景下的情感劇,家庭倫理片說成了一部災難片。當然,這不無道理,可我倒覺得災難片不一定有固定模式,像日本沉沒2012 那樣,把災難的慘烈可怕全方位地令人驚心動魄地展現出來,這很好;可專注於災難之後人物所遭受的心靈巨痛及其修復,也可以是一種新途徑吧。還有,我個人覺得:唐山大地震帶給中國人心靈的震撼可能也不亞於它所給人帶來的實際傷痛。所以,唐山大地震這個片名更耐人尋味,更能夠引發國人去深入思考。中國歷來就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可我們對災難思考的深度與廣度都遠遠不夠。僅此一點,我們就應該感謝馮小剛。
  在影片中,地震是背景,故事主要是圍繞等候或者說守候二字而展開,特別是對於主人公元妮而言。元妮一直沒離開過唐山,沒離開過他們一家人共同生活過的老屋。震後不久,她的婆婆和小姑子來接過他們娘倆去濟南,她堅決不離開。在婆婆固執己見的情況下,也只同意讓她們帶走已經失去一隻胳膊的兒子方達。最後,她們還是體恤她的苦弱而放棄了初衷:車到半途停住,放下了小方達。兒子方達成家立業功成名就後,也很想接母親去杭州享受大城市的繁華舒適和一家人在一起的美好生活,元妮也一口回絕了;就是兒子要給她在唐山買樓房,她也沒有答應,因為她要在老屋等候丈夫和女兒,等他們回家。她的等候與守候,並非完全是物理上的,這也是做不到的:真正的老屋已毀,在原來的廢墟上也蓋起了百貨大樓,她只有隨政府安排搬遷,只是她在搬遷後還保持了老屋的格局。她的等候與守候,主要是情感與心理上的,“沒了,才知道甚麼是沒了。”當然,她對兩位親人的情感大不相同。對於丈夫,她懷着無盡的感恩—“這個男人拿命換我”;對於女兒,她懷着無盡的愧疚—她沒有選擇救她而是選擇了救弟弟。她的後半輩子是靠這兩種情感來支撐,別的情感根本滲不進來,特別是當它們可能會消減侵蝕這兩種情感的時候。所以,一向幫襯她的店友老牛的情感攻勢遭到了她柔韌而堅決的拒絕,不僅不能更進一步,連原來的關係也退不回去了。元妮的生活,就像她兒子方達所說的:“倒塌的房子都蓋起來了,可我媽心裏的房子永遠蓋不起來,三十二年守着廢墟過日子。”

  方登一生也在守候,她在守候自己的心。她的心長時間被怨恨所抓住,而那激發這怨恨的是母親嘴裏所吐出的三個字:“救弟弟。”地震這一災難對人的影響太大太巨,一瞬間,就是生死之別,就是天壤之隔。許多親歷者的心理,情感會定格在這一刻,愛恨情仇都會像花崗石一樣地凝固。大家都以為方登失憶了,最後她才道出個中緣由:“我不是想不起來,而是忘不掉。”就像母親一生走不出感恩與愧疚一樣,方登三十二年也沒有能夠走出怨恨,直到在三十二年後的汶川地震中她親眼目睹另一位母親艱難而痛苦的抉擇,親耳聽到她抉擇之後痛不欲生的呼喚:“我要我女兒的腿!我要我女兒的腿!”此時此刻,她才理解到了自己母親當時的痛苦與無奈。回家之後,看到母親給自己下跪,說對不起;看到牆上掛着的自己七歲時的相片,看到碗中放着的她那天特別想吃的番茄,特別是看到自己墳墓中的一冊冊整齊疊放的課本…她終於認識到了自己對母親的無情,對母親的傷害,蹲在墓園,淚如泉湧,情不自禁地不住連聲:“對不起!對不起!”

  這場災難所激發方登的正面情感是對生命的珍惜與關注。當她與男友楊志因激情而懷孕時,楊志的選擇是保留學籍做掉孩子,而她的選擇是保留孩子放棄學業。劫後餘生的她更知道生命的寶貴,這是一帆風順的楊志所不能理解的:“我是唐山人,我是在運屍體的卡車上醒過來的,你根本不懂!”正是由於對生命的珍惜與關注,所以,當汶川地震發生後,她立即放下加拿大舒適的生活,遠從萬里趕來,參加救災醫療隊。也正是在這樣的救援行動中,她邂逅了自己的孿生弟弟方達。“弟弟能活着,多好!”共同的使命,共同的情感把失散三十二年的姐弟倆重新聯繫到一起,最後也讓他們一家人團聚。在對生命的救援中,我們實現與豐富着自己的生命。這種對生命的珍惜與關注也表現在方登的養父養母身上,他們悉心地照料她,也小心地呵護着她內心的神祕天地。在得知已有身孕的女兒離校出走後,養父王德清憤怒地給了還在球場上打球的楊志一耳光:“我不去找你也不去找?!”
  可以說,對親情與生命的珍惜與關注成為劇中人物的精神支柱。當然,他們各自的側重點不同,元妮看重的是親情,而方登關注的是生命;他們各自的幅度也不一樣,元妮和方登走向縱深,董桂蘭狹隘一些,王德清則要寬廣一些。王德清並不企圖取代方登的生父,他也希望方登能夠找到自己的生父生母:“親人,終究是親人。”這三十二年,是他們心理創傷醫治,心靈空間重建的三十二年,要做得這一點,最重要的是要走出自己,理解他人。人都是自我中心的,都是以自我為原點來看待一切,評判一切,劇中人由於特殊的遭遇,會比一般人更加單向度,更加偏執。方登放大了自己遭受的痛苦,而忽略了養父所經歷的惦念,母親所承受的煎熬。面對養父的一聲聲吶喊:“你怕我擔心?我天天擔心!!”面對母親的一句句責問:“你是從哪冒出來的,怎麼不給我個信兒呢?!”方登無言以對,無地自容。多少年來,她一直是以一個受害人自居,沒有想到,受傷最深的是自己的養父與母親。任何人一個人過於看重或放大自己的情感,都會對別人造成傷害與損害。試想當年,如果元妮的婆婆與小姑固執地要把方達帶走的話,元妮靠甚麼支撐自己活下去呢?可是,當方達帶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回到家中時,元妮卻又扮演起了當年婆婆的角色來:她一心只想照看孫子,而沒有想到媳婦也很想帶着丈夫孩子回娘家團聚。她看着孫子的小臉蛋時,幸福得心裏開了花,而沒有想到就在隔壁,兒子與媳婦卻在為嬰兒在哪裏過年鬧得不可開交。方登養母董桂蘭也有類似的情感,她非常疼愛方登,可她不願意方登報考外地學校,因為畢竟不是親生的,她害怕養女會一去不回。她一直擔心方登會去尋找親生父母,她的得病早逝也可以說與此不無關係。

  因此,劇中所表現的情感是單維的,平面的,雖然也具一定深度,但是缺乏超越的維度,也就沒有達到更高的高度與更深的深度。這種缺乏的最直接最形象表現就是元妮在發現方大強已經殞命之際指天大罵:“老天爺,你這個王八蛋!”對此,一般人可能不會在意,或者以為合情合理,可這不只是對神聖的責問,而且是對神聖的褻瀆。這是典型的中國式災難反應。在風調雨順,風平浪靜之時,我們不會去向天(神)獻上感恩,而一旦遭遇不測或不幸,我們定忘不了拿天(神)來問罪。為甚麼我與我家會遭遇如此災難?我犯了甚麼罪呀?是啊,誰能回答這樣的問題呢?可以說:這個問題無解。還有,也許這不是最好的提問方式,應該還有更好的。其實,這個問題也就是方登的問題:為甚麼救弟弟不救我?這也是個無解的問題,元妮也不能回答。只是要知道:當元妮喃喃地說:“救弟弟”時,她的心已經碎了;同樣,當如此災難臨到人時,天(神)的心也已經碎了。經過了三十二年磨礪與艱辛,方登終於明白了母親的心;可我們還要經過多少年才能明白天(神)的心呢?“親愛的弟兄啊,有一件事你們不可忘記,就是主看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主所應許的尚未成就,有人以為他是耽延,其實不是耽延,乃是寬容你們,不願有一人沉淪,乃願人人都悔改。”(彼得後書3:8-9)
  元妮的等候已經遠遠超出一般人了,三十二年啊。他們家搬地方了,每次燒紙的時候,她都要告訴丈夫和女兒新家在哪兒,該怎麼找怎麼走。她的等候沒有白費,她終於等來了還活着的女兒方登,可她能夠等來真正已死的丈夫大強嗎?她還會繼續等候下去嗎?這種等候還有意義還有結果嗎?就連已經遠嫁國外的方登也說將來還是要把自己的屍骨送回來。可即使以後這種願望實現又能怎樣?他們一家人真的就可以像生時那樣相聚嗎?這是她們母女的尷尬,也是很多中國人的尷尬。不見那年年七月二十八日夜晚在唐山街頭形成的紙火長龍嗎?每一堆紙火前都有人在呼喚自己罹難的親人歸來。可這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嚮往,而不是堅定不移的信仰。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知道:紙火招不回亡故親人的靈魂,墳墓也不是一家真能相聚的地方。可是,就真的這樣沒有盼望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不!!!元妮在老屋不可能等來自己的丈夫,他們一家也不可能在墓地聚首,他們的肉身都將消逝,只是遲早不同而已。可若是他們一家人都認識和相信耶穌基督,他們就會再次相聚,不是在唐山老屋,也不是在墓地,而是在天國;不是在2012年,也不是在三羊開泰歲,而是在耶穌基督再來的時候。這才是千真萬確的,因為聖經上告訴我們說:“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約翰福音3:16)“認識你獨一的真神,並且認識你所差來的耶穌基督,這就是永生。”(約翰福音17:3)
  唐山人更懂得生命嗎?更珍惜生命嗎?也許是的,方達對妻子說:“我媽生了我三次。第一次是生我。第二次我兩歲,得了肺炎,醫生說沒救了,我媽硬救了我。第三次就是地震。”也許真的如此,可母親給他的,仍舊不過是會老會生病會死去的生命,而不是永遠的生命。唐山人更懂得愛嗎?更珍惜愛嗎?也許是的,大強用自己的生命換了元妮的生命,元妮從此不想接受其他生命和其他生活方式,而只願餘生為大強而活,可這活着的仍然只是有限而會朽的生命,元妮最終也還會像大強一樣來於塵土歸於塵土。元妮以為沒有一個人會像大強那樣拿命換她,這回,她錯了,完全錯了。兩千多年前,耶穌基督就拿自己的生命換了我們所有人的生命,就為我們所有人而死在十字架上,他為我們除去的是我們自己無論用甚麼行動都不能洗刷的罪孽,而為我們換來的卻是無論甚麼都不能奪去的永遠的生命。我們很多人只看到災難,而沒看到恩典;只知道人間之愛,而不曉得神聖大愛;只喜歡為親人而活,而不願意為最愛我們的耶穌基督而活。
  唐山地震過去了,汶川地震來了;汶川地震過去了,玉樹地震又來了;玉樹地震過去了,…中國人啊!我們還要等到多少災難來臨才會悔改呢?我們還要等到甚麼時候才能尋求和接受來自天父的如春雨秋雨一樣豐沛降下的恩典與大愛呢?

何等恩友慈仁救主,負我罪孽擔我憂;
何等權利能將萬事,來到耶穌座前求。
多少平安我們坐失,多少痛苦冤枉受,
都是因為未將萬事,來到耶穌座前求。

         —“耶穌恩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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