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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宇古今.遊記 ✐2005-02-01


萬水千山縱橫的挪威(下)

鄭國輝

 

  翌晨Amanda說要趕路追及橫渡哈丁格灣輪渡時間,吃罷豐富的早餐,依依告別這山明水秀之鄉。抵達Kimsavik碼頭,早見到一列車子有秩序地列在馬路上,等候開上輪船。船是一大舢板,容納了這麼多的大汽車,仍綽有餘裕。峽灣內水融融,無浪無風。環乙四顧,高山種滿果樹,纍纍然,清張問陶有詩云:

     雲樹英英白,奇峰高刺天,
     四圍山斗絕,五色樹鶯然…

船啟碇了,航行時間約半點鐘,我和Caroline Reid倚着欄杆,觀賞奇景。一團薄霧,從峽灣遠處捲來,“白霧橫江,水光接天。”雖在仲夏晨,我微感寒意。一中年男士,行近我們身邊,用帶着歐陸口音的英文問:“風景美嗎?”
  我舉頭一望,此人白髮藍眼,隆起的鼻梁,雙目炯炯發亮,風神俊秀極了。Caroline問他:“你住在挪威何市?”我搶着代他回答:“他是瑞典人,難道你看不出?”他笑說:“對啊!這位中國紳士已認識我十多年了。”其實我看到他胸前掛的名牌,是他的名字Gunnar,上面有小寫上Stockholm Tours。
  Gunnar跟着說:“天氣這樣冷,來吧,我請你們飲咖啡。”他領我們到他駕駛的遊覽車,在壺內斟了兩杯熱咖啡送給我們。他告訴我們,挪威,瑞典兩國文字是相通的。挪威人說的是帶有鄉音的瑞典語。
  後來Caroline靜靜對我說:“怎麼辦?我對他一見鍾情了。”後來我再碰到Gunnar兩次,一次在Steindalsfoss瀑布的停車場內;一次在Bergen 的Radisson Hotel門前。我告訴Caroline,她惘然說:“我怎麼沒有這緣分呢?”

  我應用甚麼文字,去寫挪威第二大城卑根Bergen秀色絕塵的風景呢?這小城只有二十萬人口,建在西岸七座山上,市中心面臨Vagen港是1070年挪威初立國時的首都,直至十三世紀,首都遷往Oslo後,十四和十五世紀這兩百年中,Bergen落在日耳曼商人手中,成了漢薩同盟Hanseatic League 北端的城市。同盟是德商組識成的商業兼政治勢力,除壟斷歐洲市場外,且維持地方秩序。Bergen的漁業,是他們必要染指的。本地漁夫被德國剝削,欲向Oslo的皇室要求庇護,奈何遠隔重山,中央政府鞭長莫及,他們只好任人魚肉了。1550年本地一侯爵Kristoffer Valkendorf方將漢薩同盟殘餘勢力驅走,Bergen重見天日,漁夫終於成了自己的主人。海旁的漢薩同盟博物館Hanseatic Museum反影了這時代,這是當時商人的倉庫;屋頂插上旗幟,館內展示商人的生活。樓下有一小小的帳房,背後便是酒窖。管理人兼職監視人,防止學徒有盜酒行徑。二樓是學徒宿舍,窄小的床位重重疊疊,住上多人。學徒形似囚犯,生活並不好過。博物館毗鄰瀕臨港口的一列小屋最有色彩,這些都模仿漢薩時代在十八世紀重建的民居。這些小屋很多改成小商店或餐室,徘徊其中,宛若鑽進時光隧道,將歲月倒流。
  魚市場在港口正中央,擺了二十至三十攤位,出售各類鮮魚,蟹,蠔,蚌,龍蝦等。漫步其間,嗅着魚的腥味和海水的鹹味,腦筋為之清醒,毫無懷疑處身在歐洲名港內,有些攤位兼營速食檔。顧客可自行選擇各類海鮮,交給售貨員分類秤後計錢,然後傳給烹飪手,就地泡出香氣四溢的海味羹,非常可口且別饒風趣。魚市場內遊人和顧客擠擁,龍蛇混雜。據聞當天下午有一日本客遭扒手光顧,損失了值三千美元的貨幣。離市場不遠處是纜車站,上Floien山的索道。登高達三百二十公尺的山頂,Bergen港口和市區全收眼底。“未到上方三界闊,已看幽壑萬雲低”若有閒暇,在露天茶室內,一杯在手,環眺如詩如畫風光,俗念全消。乘纜車下山回市區時,騰雲駕霧,儼若仙人下凡。

 


    Edvard Grieg

   我在Bergen有一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於是結伴和Caroline Reid參加本地旅行團往訪音樂家Edvard Grieg在Troldhaugen(山妖之山)的故居。Grieg在1843年出生於此市,在1907年在市去世,是挪威最出名的音樂家;他的音樂散射出家鄉山水的靈氣,含有空曠中的幽靜和淒迷,很多樂章是他寓居哈丁格峽灣旁譜出。雖然他本人是謙謙君子,常說:“我沒Bach,Mozart和Beethoven寫出不朽作品的天才,我的音樂只不過是取悅一時罷了。”,經過百多年的時間考驗,他的音樂富民族色彩,佔音樂史重要的一頁,亦是與日月同輝。


Edvard Grieg 故居

  Troldhaugen在離Bergen約五公里的西南郊。Grieg的故居建在瀕湖一小山的密林內,曲徑通幽,花香鳥語。此樓宇建於1885年,室內保留當年傢具。牆壁上掛滿他在演奏會中拍的照片;在一角有他和夫人Nina Hagerup(名丹麥女高音,是他的表妹)畫像。Grieg的相貌和科學家愛因斯坦十分相像。大廳中擺着一座他常用的大鋼琴。若碰上幸運機緣,館長(管理故居者)會用此琴奏出幾首Grieg的抒情曲娛賓。室外矗立着他的銅像;他人很矮小,不滿五尺。有小徑沿坡下山,通他作曲的小茅寮,和他們夫婦在山內的墓穴。他一生算是幸福的,夫人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近親,且是音樂家,和他有共同的愛好。夫婦生前恩愛,死後同歸一處。在山邊的碑緊貼着山,刻着二人的生卒年。在生時他已名滿天下,譽動當時,唯一遺憾是他們的獨生女兒童年夭折,埋骨Bergen,死後也不在身旁。
  我們行到湖邊的私人碼頭,清洌的湖水,平面如鏡。我深深吸入這幽邃的山川空氣,領會到人傑地靈,出了這音樂天才,絕對不是尋常。
  離Bergen那天,節目可精彩了!Bergen外圍有七座山,不遠處有七個峽灣,所以有“峽灣首府”的美名。遊覽車攀山穿林,越河入谷,經過無數的隧道和橋樑,沿途風景令人目眩心醉。但這不過是序幕。
   來到山上的Voss站,在此我們要改乘火車,沿陡削的危崖,往世界最長的峽灣Sognefijorden最深處的小鎮Flam。

   Voss的火車站頗簡樸。我們站在月台上候車,景物依稀似是舊時相識。
   我對從泰國來的Mrs. Nutayakul說:“我記起來了,1975年五月初我曾在此等候火車。那時仍是冰封季節,漫山遍野舖滿白雪。現在除了天色稍霽,冰融雪消外,景物依然,只是我本人風塵滿面,歷濜滄桑而已。”
   她回答:“你不愧是懂得人生真義的旅行者,我何幸有此機會和你同行。”
   火車旅程是分兩部的,到了另一山城Myrdal站,要轉換體型較小火的火車下山。此段軌道是工程上的奇蹟,從懸崖頂端下降至深谷底。隧道依山勢作數度盤旋,下山的斜角很大,所以火車行得很慢,顛簸震動不已。回首一看軌道,像巨蟒蜿蜒於山中。急流從蓋滿白雪的峰頂沿峽谷深處湍出成了山澗,跌下斜角時衍為瀑布,擊沖着嶙峋怪石發出巨響。“朝暮泉聲落,寒暄樹色同。”
   火車停在Kjosfossen瀑布旁,我們下車觀望。白浪滾滾,沿山奔來。這是界乎瀑布和急流之間的水體,確是奇觀。行近橋邊倚欄欣賞,水花撲面而來,眉毛頭髮衣襟盡濕。突然一妙齡金髮女郎在瀑布旁出現,穿了泳衣,吹着長笛,響遍山谷。“仙樂飄飄處處聞”,此情此景,似幻實真,不知人間何世。

  Amanda包了一私家船,給我們遊覽峽灣船Songfjorden。船有兩層,樓下陳設是餐室式,兼設速食店。樓上是露天,有兩組一排排的長椅,正中是走廊。這兩個鐘頭遊河,是我一生中難得的視覺享受。Songfjorden是世界最長的峽灣;我們從它的南支流Aurlandsfjorden出發。我行至樓上,坐在船頭,沿途風景的奇秀,令我目瞪口呆。兩岸都是拔地而起,高接雲天的山峰,重巒疊障,隱天蔽日,一些兒空隙也沒。懸崖傾瀉的瀑布凌空飛舞,煙散玉濺,作出多種姿勢。“翠屏橫截萬里天,懸水落成千丈玉。”峽灣有足夠的闊度,將兩岸高山影照在內。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美不勝收。峽灣迂屈曲折,盤旋迴轉,船移景換,正是:“山塞疑無路,灣回別有天”“兩岸如劍立,百丈入雲牽。”挪威山水,大異中國的,是佳境天成,不事雕鑿,沒有亭台塔寺點綴其間,渾是完整的原始天然景觀。我偶然看到割山而建的農田,有些已被遺棄,山腰間見不到樵路;我的天啊!怎樣攀登上去開墾呢?這是唯一的人跡了。整團的人員都噤若寒蟬,全神凝視這雄偉的山水,魂出竅外,也不肯罷休。
  離船上岸後,我們乘遊覽車繼續北上,沿着最狹窄的峽灣Fjaelandfjord而行,山脈之雄,叢林之密,溪瀑之幽,絕不遜剛才見到的。於是我悟到挪威山水,行之不盡,看之不竭。進入冰原地帶,參觀了一冰川,懸掛在山上,但仍緩緩地移動,雖然肉眼看不出何動態。

  下午,車子駛進北峽灣Nordfjord地區,投宿河邊的旅館Loenfjord Hotel。 晚飯後我步出旅館,行至那伸入峽灣內的長長堤壩上,碰着了Charles Schold,於是和他一同漫步走向峽灣。他是一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和妹妹及八十多歲的雙親同遊。他告訴我他的老父十多歲時從挪威移民美國,現患上不治之症。老父一別故鄉六十多年,唯一願望是在離世前能重歸故土。他說此話時有點傷感。我曾見到他在途中照顧父親,體貼入微,孝道令我肅然起敬。我盡力安慰他。世上萬物都有結束的時候,只有精神是永恆的。蘇軾有文句: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之無盡藏也。

  寫到此處,這挪威遊記可以停住了,雖然還未描寫Geirangerfjoden峽灣的秀麗,關塞Trollstigen(山妖梯級)的險峻,冬運小城Lillehammer的嫵媚。就此收筆,希望能得餘音裊裊的效果。如果再寫下去,恐怕成了畫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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